陆宣冲他微微一笑，眼神隐蔽地环视四周。汽灯在方圆一米内投下一层光圈，一米外像罩了层毛边玻璃一样模糊。他边看，大脑边疯狂编织理由：“唔……我不太放心我的马，毕竟它刚回来，还碰上了这样的鬼天气。”
“啊，这样，”马仆脸上的狐疑依然显现，凝绝在他阴沉的眼眸里面。他的声音很是阴阳怪气。
“您可以放心。一听说是您的马，所有人都争着要照顾它。尽管它脾气不怎么好，但绝对是过得最舒坦的。”
陆宣装作听不懂对方话里的不忿。而是看似随意地拨弄湿透的金发，把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撸到耳后。借着这个动作看到了门口的木铲：“是吗……能劳驾带我过去一趟吗，哈利？是哈利吗？我记得我曾见过你。”
哈利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很荣幸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是的，是哈利。”
陆宣冲他点头，他们略过一排排小门，来到一顶红棕色红松木门前。弗里斯兰黑马正咀嚼着干草，眼神睥睨。
陆宣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牵出马，拍了拍对方养得油光水滑的鬃毛，接着又仔细检查了马鞍、马掌等器具。马匹难得的任他摆弄。
这一系列动作太可疑了。对面马仆的拳头越握越紧，拳头里的马鞭在他身后就像如影随形的马尾巴。
“您在做什么，殿下？”马仆怀疑地问，“它适应得很好，就算一直住在这里的马也不会比它更能吃了。您究竟在做什么？”
陆宣耐心解释说：“没什么，哈利。我只是……”
马仆的眼神划过他背后的凸起，那里面藏着陆宣从神殿中带出的箭矢。他的声音由嘶哑迅速转为被掐住喉咙一样乌鸦的尖叫：“您在骗我！您不是想来看马，您想要——”
陆宣厉声道：“不，哈利！我只是来看我的马，仅此而已！”
哈里不再尖叫，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但双眼仍然发红，那看逃犯一样的目光让陆宣退后两步。
“最好如此，殿下。”哈利阴沉沉地说，“您不会想知道在公爵府中撒谎的代价的。”
陆宣暗暗收紧肩膀，慢悠悠地牵着马准备回它的小窝。时间越来越紧迫了，马厩外泛滥的大雨使得这片屋檐像方舟一样使人安逸，或许公爵已经发现了他的逃亡。他必须加快了。
他离马更近了些，在视线死角处，狠狠拧了黑马的鬃毛。
黑马长嘶一声，双蹄离地。他的四肢蹬踹着，踩响了周围的木门。不少马因为这种动静惊慌起来，马蹄蹬地的声音比之千军万马。马仆很快反应起来，拿起马鞭冲上前要制服黑马。
陆宣状似受惊一样向后退去，退到大门口处。脚后跟处木铲叮当一响，而马仆以接近要解决那头桀骜不驯的野马了。
陆宣不再犹豫，拿起木铲。
“该——死！”这时，马仆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毕露。他拿充满倒刺的鞭子狠狠勒住马颈，一边狠狠咒骂。他这样的充满对生殖器官的辱骂让场面更加混乱，整个马厩呈现一种颠倒疯狂而吵闹的情景。
陆宣大步走过去，对着对方狠狠地快瞪出来的眼睛，一铲子拍了下去！
精铁与颅骨的撞击可不是闹着玩的，陆宣的手都震麻了。一声钢铁的震颤声和闷响，马仆瘫软下去。得益于对方还算厚实的头发，看起来并没大碍。陆宣轻轻踢了一下对方的身体，确认再无醒转的可能性后，长吁口气。
紧接着他跨过那一块瘫软的躯体，来到黑马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脖颈：“我发誓这是我最接近于爱你的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一次了。走吧，‘蠢驴’。”
对方打了个响鼻，充满麦秸与青果的鼻息扑到陆宣的脸上。陆宣抹了把脸,说：“我收回这句话。”
他牵着这头不尽人意的牲畜走出大门，走到瓢泼大雨中。身后的马厩不再是洪水中的诺亚方舟，眼前的闪电恍若冈格尼尔之枪，在它投掷大地的那一刻，所有都黯然失色。
陆宣把奥罗拉公爵远远甩在身后，要奔赴海港，去完成艾利安的夙愿。
但愿一切来得及。
*
这场大雨无休无止。
雨水冲刷着路上的泥土，让整片路像漩涡一样，既纠缠又泥泞不堪。陆宣低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白昼之眼发出媲美日光的刺眼光照。远远望去，就像托举一论纯白的太阳。
奥罗拉公爵豢养的骑士敏锐得像狗一样，在他刚踏出铁门之时便如幽灵般缠上了他。跗骨之蛆一般，无法甩脱。陆宣已经狂奔了半个小时有余，或许不止，或许更多。体力消耗把他的时间观念搞得一塌糊涂。
他的身后是橘色的汽灯。无数橘灯是穿梭在林间大路的幽冥之火，摇摇曳曳着追索着。那怪兽巨眼一样的灯光看起来是如此轻飘飘的，却眨眼数英里，紧追着逃犯不放。
陆宣跪伏在马背上，雨幕波浪一样在他眼前流动，能见度很低。耳边是波涛拍打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了。
咻——
黑马腾空而起，陆宣被吓了一跳，立马扣紧缰绳。
是箭！
箭头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血水很快混着雨水倾洒而下。
陆宣死死捂住马匹受伤的地方，企图阻止血液的流失。弗里斯兰黑马继续向前奔跑，或许是受了血腥气的影响，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陆宣隔着马靴都能清晰感受到马背上肌肉的极速运动。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