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风雪总是很急,风声呜咽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人走在雪原上会埋着头,身体佝偻着,将脸都埋进厚厚的衣服里。
雪原深处屹立着一座巍峨大城,这是魔族的驻地,因为这里常年落雪,又叫雪老城。城墙很高,人站在下面如同被一座山的阴影笼罩。砌墙的石块巨大沉重,古朴的灰岩上还有许多划痕,透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曾经战争的洗礼。
人族曾不止一次试图攻下这座城,但皆以失败告终。
不仅是因为这座城里住着的魔君,也因为那位惯穿黑袍的人族军师,没人知道他身为人族为何为魔族效力,没人见过那黑袍下的真容,他的神秘传闻很多,不过传的人人皆知的,要数他算无遗策的本事。
一枚小小的罗盘,就将天下事尽拢掌中,黑袍从不出错。
但修行漫长,命运总有变数,修道之人在修道始最先学的就是这个道理。
或许连黑袍也没想到,那个变数居然是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人族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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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老城外百里,空旷雪原上站着许多人。
不,确切来说,是三个人,一个妖,许多的魔。
三个人分别是握着一枚碎罗盘的黑袍,青衫落拓的中年男子苏离,撑着一把伞的陈长生。他们周围站着许多沉默的魔将,如若不是手中纷纷举着泛着魔气的武器,在大雪中更像一块块黑色的岩石。
作为在场唯一的妖,落落正昏迷着。妖族的公主恬静美好的睡颜和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她红色的裙摆铺陈在雪地里,宛如绽开的赤红花朵。破旧的黄纸伞不能完全替她挡住风雪,雪花落在她的眉间发梢,更添绝色。
“哎哟,是把剑!”苏离惊奇的开口。
这位传闻中的绝世天才用着一副逛菜市场正好挑到想买的菜的语气,看着陈长生手里的黄纸伞露出满意的表情。
“……”
陈长生当下还不认识什么离山剑宗的小师叔,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男子非同一般,因为这人身上的剑意前所未有的强大,强大到哪怕曾感受过剑池万剑所散发出的剑意,陈长生也认为眼前这人更强。
黄纸伞在微微颤抖,因为眼前这个男子。
在男子伸出手时,伞柄就向男子的手心倒去,仿佛这本该是他的伞,因为他缺了一把伞,所以他们不远万里从周园而来,就为了送一把伞。
雪很大,风很急。
没有了伞的庇护,风雪扑面而来,连同夹在寒意里那些凌厉的杀意。在场的人,挑出任一都可以将陈长生和此时昏迷着的落落杀死。他们还太渺小了,以至于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雪无能为力。
那雪中的杀意已经很近了,近的要逼近怀中人的脸。我需要另一把伞,可以为落落挡去风雪的伞,陈长生这么想着。
背上背着的那把剑发出细微的震动,那感觉在陈长生的识海里快速闪过的一道光线,快的叫人看不清是什么。
随着那道光一起消失的,还有风雪中的杀意。
也不是消失,只是被无形的东西挡住了,挡在很远的地方,他们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连风雪都停住了。
是这把古怪的剑么……
这把剑,是陈长生从周园里带出来的,但它不属于周园,在这把剑上,陈长生甚至感受不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它古朴、神秘、不可窥视。剑身上没有一丝纹路,剑柄都是最普通的玄灰色,就好像一把刚刚铸造完成还没来得及雕刻的剑。
它是在他迫切希望保护落落的心下被召唤而来的。
守护……
此间少年隐约间领悟到这无上剑道里的一角,他的识海在那一刻又向外扩散百里,神识浩瀚无垠,催动着体内的真元流转,因为周园一战而枯竭的小溪再次缓缓流动起来。
苏离看了眼少年背上的长剑,很普通,就连山脚下的铁铺买的二两银子废铁剑,为了招揽过路的客人,都会在剑身上加工一番。这把剑丑的简直不符合剑客的审美。
但也很有意思,因为普通,才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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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在陈长生和落落出现在雪原上时就显得沉默许多,罗盘碎了,也就意味着他布在周园的局失败了。
其实这原本无关紧要,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影响什么。但是这趟周园之行,变数太多,多的足以打乱他布局多年的计划。
一个活不过二十岁却能号令剑池的少年,一把不知名的剑。
一个年纪轻轻却能压制万千兽潮的妖族公主,还有那件妖族的神器……
传说妖族八十八重禁制之下有一诛仙阵,诛仙阵守护着妖族不世出的传承秘法,得传承者得神恩,说的或许不是修炼了秘法的人就能得到神的恩赐,而是……掌握这个传承者,就能得到神的恩赐。
妖族秘法,非妖族不可习,非血脉纯净者不可习,非王族不可习。
条件之严苛,放眼妖族唯白氏一族可勉强算上符合。这也是白氏一族世代守护秘法的原因。然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白氏一族的血脉一代代的传承下来,血脉中的白虎神力已然稀释太多,就连白帝都称不上血脉最纯净者。
妖族秘法,早就被当做一个历史去传述。
直到周园里,黑袍亲眼目睹了一场神迹,那是世间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感觉,仿佛血液都在燃烧,纯净的光明之下黑暗无处遁形。
妖族的公主,变成命盘上最大的变数。
黑袍不喜欢变数,他很有耐心,耐心的愿意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布一个局来杀死苏离,现在,他也很有耐心再布一个局,得到妖族秘法的传承。
“上门做客也到时间了,该走了。”
苏离撑着那把黄纸伞,慢悠悠的说道。
“过门而不入,非地主之谊。”
黑袍掩袖,将碎罗盘收好,平静的回答。
两个当世强者,却早已用神识在空间过了许多招式,苏离把伞收好,那雪落在他胡乱扎起的头发上,让他看上去更像个穷酸书生。他握住那把伞的柄,轻轻一抽,一节剑身就被抽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数十道利器切开坚硬物体的沉闷声音,几名魔将沉默着倒下。
天边那黑色的乌云更黑了,它笼罩着这片雪原,视线都变得昏暗起来。
“瞧瞧,一言不合就天黑了,你们这地儿我不喜欢。”
剑随着苏离举起的手被抽出,黑袍的身影轻轻跃起,风鼓动着他身上宽大的袍子,里头黑洞洞的,就好像里头只是一具会移动的骷髅。
而下一秒,黑袍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留下一道深刻的剑痕,积雪都被分开,露出下头割裂的冻土。厚厚的堆雪上还有一小截黑色的衣角。
苏离又满意的挥了几下剑,好像小孩子拿着树杈胡乱比划,只是他比划间就有许多魔将倒下。那乌黑的天都被挥的明亮了一些。
“啧,还挺顺手!”苏离眯着眼称赞道。
这把被苏离胡乱挥来挥去的剑,名为遮天。它曾是离山剑宗的名剑,在数百年前,它属于离山剑宗那一代的掌门,和所有挑战周独夫的修士一样,因着主人的落败而被留在了周园。当年的苏离在踏入周园时,这把剑的剑身恰好被其拾起,送去了汶水唐家做成一把黄纸伞,而剑意却留在了周园,一直到陈长生带着这把伞再次回到周园,剑意感召到了剑身,最终合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