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五他也像往常一般高兴,甚至大度地应下了季邈发来的加班道歉。他将音响开到最大,里面循环着他和季邈婚礼上的背景乐,哼着歌,在厨房准备两人的晚餐。
这是那一周里,季邈第一天说有空在家吃晚饭。
里脊、牛腩、巧克力汤圆,一切都是季邈最爱吃的。他启开砂锅盖子,正尝着番茄牛腩的咸淡,就听到客厅传来的隐约来电铃声。
虞泽竖着耳朵听了下,不是季邈的铃声。
大概是广告电话?
他没很在意,放好锅勺后又仔细将火调小了点。
那铃声却还不眠不休。
虞泽终于走出厨房,吩咐智能音响的声音调小,这才将电话接了起来。
“你,你是季总的伴侣虞泽是么?”通话那端的声线颤抖着,虞泽却一时未查。
他耳朵里只听到了“季总”两个字,心中既是忐忑又是欣喜。
“我是虞泽。是季邈让你打电话来吗?”
他记起了几个月前的一通电话。——那是他们结婚九周年的纪念日。季邈在之前不声不响,却在当天早上,托秘书叫他到公司去。
他坐着车,轻车熟路找到季邈的办公室,就见刚下会议的季邈迎面走来,当着全部在场员工的面,给了他一个吻。
他们那天度过了许多经历,但那一个吻,是让虞泽记忆最深的。
这一次,季小猫不会又有什么可爱的把戏吧?
虞泽在心里喜滋滋想着。可满心的爱意蒙蔽了他的判断力,他一时没想起来,今天并不是任何一个纪念日。
他唇角的笑还浸在甜蜜里,电话中的回应却传来了。
“您,快到市三院去吧!季总他加班时突然晕厥,刚刚被送上救护车……”
虞泽的嘴角被钉在了肉里,每一微动,都是连着心的疼。
可他那时却只顾得上电话。
“您说什么?能再重复……”
刚刚听到的话语经过大脑分析,已经将意义传给了他,他的喉头被噎满,再没声音溜出的余地。话声戛然而止。
“季总他突然昏迷,现在正在市三院急救……”
手机摔下去。虞泽顾不上那通电话是否还接着。他疯了似的冲去玄关,扯下挂着的车钥匙,就往别墅外跑。
哪怕那天他运气爆棚,近六公里路没遇到一个红灯,可他还是到晚了。
他趿着拖鞋,跑过长长的医院走廊,最后接到的,却是一方被白布遮上的病床。
那一刻,虞泽像被按中了停止键,连手指都被冻住。
在旁人眼里,这个穿着睡衣拖鞋的三十多岁男人,雪白着一张脸,胸膛起伏一下比一下急促。
眼看这人就要呼吸遏止。
“扶住他!急救!”病床边的医生突然指着虞泽说。
可虞泽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有人抓他手臂,他才猛然解冻,甩开了身边所有人,扑到那张床上。
“季邈。”他声音很小,像怕惊动什么。
颤抖的手指掀开那层白布,一点一点往下移着,最后露出那张虞泽日夜存在心里的脸。
那张脸很平静,除了毫无血色,简直就像是睡着了。
虞泽也是这么想的。
“季小猫?你怎么这时候睡啊,你还没吃晚饭呢……”
“有我刚学会的干拌汤圆,你吃完再睡好不好?”
有什么透明的流体,将他的视野模糊掉了。他忽然生气,一把将那些碍着视线的东西抹去。
“邈邈我错了,刚刚是我骗你的。干拌汤圆我早就会了,咱们结婚那年就做过,你是不是早想起来啦?但你不要生气,汤圆是巧克力陷的,特别甜……”
“你别生气,我真的错了,你醒来尝一口再骂我。”
“我错了,你醒醒啊……”
……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许多围观的人都不懂,一个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偶尔有零星几个,猜到病床上停止心跳的,应该是他的挚爱。
于是他们同情,觉得这男人肯定伤心极了。
可他们谁都不是虞泽。
而只有虞泽知道,当失去的生命特征,将他心里那个鲜活的人血淋淋地剖去时,到底是怎样一种痛感。
就像他整个人都不复存在。只剩那一个孤零零跳动的脏器,暴露在空气里,毫不抵抗地被凶器凌虐。而那凶器是锈的,刀刃都不见了,却还能硬生生地杵破血肉,刺穿心壁。
虞泽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他也想叫疼啊。
但,能把怕疼的他抱紧在怀里的人,却已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