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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昭慢步走过来,握住瑟瑟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舅舅,父皇给你的差事办妥了吗?”

    沈昭的声音如弦乐音律一般悦耳悠扬,落在人耳中,却莫名有种阴鸷的感觉,削皮刮骨般的森冷。

    裴元浩暗咬了咬牙,神色不豫地看着沈昭。

    他自来就没把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可兰陵嘱咐过他,未到关键,还不是跟太子翻脸的时候。又恐闹大了连累瑟瑟,心中再有不甘,也只得暂且放下,潦草地朝沈昭揖礼,道:“臣这就去。”

    又眷眷不舍地看了看躲在沈昭身后的瑟瑟,才转身走下了云阶。

    沈昭看着裴元浩这不加掩饰的模样,只觉恶心坏了,目光如刃,淬着寒霜,紧凝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把他戳成筛子。

    蓦地,他想起了自己身边的瑟瑟,忙低头去看她。

    瑟瑟贴在沈昭的身边,闻着他身上那股淡雅清怡的梨花香,方才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又生出几分茫然:“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啊?他从来都很怕母亲的……”

    沈昭心头复杂,知道真相她肯定承受不了,况且现在也不是好时机……他拉着瑟瑟的手往殿里走,边走边试探性地问:“你喜欢裴元浩吗?晚辈对长辈的喜欢。”

    “我讨厌他。”瑟瑟回答得斩钉截铁。

    殿内缭绕着苦涩的药味,太医说皇帝受不得凉,轩窗都关得严实,药味根本散不出去,闻得久了,只觉透出股陈腐之气,沉沉压过来,让人心里发闷。

    沈昭默了片刻,又试探性地轻声道:“那如果,他是你的……”

    内侍端着药碗朝他们鞠礼,而后匆匆自他们身边走过,宫女们都围了上来,将药奉到御前。

    沈昭看着这一片忙碌纷乱,人进进出出,又不知掺了多少耳目,将话咽了回去,握住瑟瑟的手紧了紧,温声道:“别怕,没事,一切有我。”

    他们各怀心事,不免疏忽了,没有注意到外殿穹顶雕花柱后立着一个内侍,自刚才裴元浩拦住瑟瑟去路时便躲在那里,将一切尽收眼底,目光灼灼,行动灵巧,一闪身,便消失在幽暗闷滞的殿宇深处。

    **

    嘉寿皇帝是宿疾,沉疴年余,太医也并没有回春之术,灌下去汤药无果,只能向皇后禀奏,将宗玄奉上的红丹请出来,兑水研磨,给皇帝服用。

    皇帝躺在龙榻上,时醒时睡,清醒时总是挂念朝政,要把沈昭和守在榻前的文相叫到跟前吩咐一两句,才就二王之事下了旨,又说要看淮关的奏报。

    文相表情微僵,觉得皇帝大约是神志不清,有些糊涂了,现在已经与南楚议和了,淮关早无战事,哪里来的奏报?他犹豫着看向沈昭,沈昭朝他点了点头,他才端袖道:“是,臣这就去取。”便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皇帝刚睁开的眼又合上了,声音若游丝:“阿昭……”

    沈昭坐到榻边,轻声回应:“儿臣在。”

    “你别走,在这里,朕要是这一回挺不过去,寝殿里有秘旨,让谭怀祐拿给你。”

    沈昭的表情一惯镇定,只是眼睛略红,声音微哑:“父皇,您一定会没事的,您是天子,千秋万岁。”

    “呵……”皇帝轻笑了一声:“古往今来多少天子,哪一个真的千秋万岁了?世人当皇帝是傻子……”

    沈昭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心里一阵凄怆。织锦繁丽的御帐,精细点缀的赤色缨穗,在眼前铺陈开,掩映着榻上那个还不算老,却已恶疾缠身的至尊天子,慢慢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他沉默了许久,再抬眼看去,父皇已经睡了过去,鼻息均匀,脸色也渐渐红润,大约是服下的丹药有了效果。

    瑟瑟端着剔红漆盘进来,上面放着浸过热水的绵帕,沈昭接过来,给皇帝擦拭着唇角残余的药渍,擦了一阵儿,皇帝的喘息微重,似是要醒,沈昭忙把帕子收回来,轻喊了声“父皇”,却见他眉宇紧蹙,似是陷入了梦魇,喃喃呓语——

    “淑儿,小心,别从阑干上摔下去……”

    他的话含混不清,瑟瑟站在沈昭身后,仔细地听,仔细地想,才想起‘淑儿’是她母亲兰陵长公主的闺名。

    真奇怪,这对皇家兄妹面和心不和了十几年,皇帝病倒了,在梦中竟喊最令他头疼的妹妹名字,还在担心她会‘摔下去’……

    皇帝嘴唇翕动,瑟瑟走进了些,想听一听他还说什么,内侍却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断。

    “晋王,萧妃娘娘和元祐公主到了,想给陛下请安。”

    沈昭给皇帝掖了掖被角,道让他们进来。又冲瑟瑟道:“你去偏殿陪母后吧。”

    瑟瑟应下,看了一眼谭怀祐,他会意,跟着瑟瑟出来。

    内廊幽长,只开了小小的天窗,阳光透过窗帷后的细菱格,被筛得细碎,落在青石砖上,像散落了一地的珍珠。

    瑟瑟问:“我方才好像听见陛下叫母亲了,他为何会叫母亲?那‘摔下去’又是什么意思?”

    谭怀祐慢步跟着她,轻叹了口气:“陛下大约是梦见从前的事了。”

    “当年陛下还是太子,东宫正殿外有一处游廊,阑干是红漆梨木雕成的,长公主最爱倚在上面看书,偏那阑干不结实,长公主从上面摔下来几回。那时可把陛下愁坏了,每每长公主去东宫,都紧紧看着她,生怕她调皮,往阑干上爬……”

    往事似乎很温馨,连这老迈严肃的大内官脸上都不由得浮现出温暖惬意的笑:“那时陛下还是太子,性格温和宽厚,最是能忍让。而长公主呢,虽是妹妹,可自小便是个爽利要强的性子,没少欺负陛下,陛下从来都让着她,宠爱着她。先帝偏宠媵妾,陛下和长公主的日子其实很难过,可那时却是他们兄妹关系最好的时候。后来,先帝驾崩,那媵妾也被除掉了,陛下顺利登基,眼瞧着苦日子到头,好日子要来了,他们兄妹却一天比一天疏远了……”

    说到这儿,谭怀祐流露出几分伤慨,强定定心神,‘呷’了一声:“奴才与太子妃说这些干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说起来怪没意思的。”

    瑟瑟却听得入了迷,痴痴问:“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疏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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