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瑶莞尔道:“一切都挺好的,时将军您快进来,我让音笙煮茶去。”
他与音笙也有小半年未见了,自是思念得很,随元瑶去到寮房里,甫落座,觑见她端着茶盏走出来,衣裳仍是素日穿惯了的青碧色,人却清减了一些。
音笙却没有分半点余光给他,轻轻放下茶盏,便又掀开帘拢,出去了。
时晔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收回视线,看着元瑶道:“听三哥说,元娘子是除夕前离宫的,寺里冷清,苦了元娘子。”
比起令人糟心的皇宫,元瑶宁愿在这里长住,小泥炉上的水开始煮沸了,她往炉里加了一块竹炭,道:“我喜欢清静,清羽峰便很好。”
顾视四周,居然不见音笙在屋里,这姑娘怎么跑出去了呢?时晔不可能像谢晗一样在这里过宿,天色一晚,他就得下山。
元瑶眨了眨眼,心生一计,对时晔道:“时将军,茶叶喝完了,烦请你稍后片刻,我去借点儿回来。”
说完,便起身出了门,也没管时晔同没同意。
她在另一间寮房里寻到音笙,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音笙当然不信她的说辞,元瑶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往外行去,“你净顾着开解我,也不晓得开解开解你自己。”
“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当着面直说嘛。你只担心时家不愿意接纳你这样的儿媳,却没有想过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他若是当真那般在意家里人的看法,就不会偷偷跑到凉州从军,与时家断绝关系。”
眼看快要走到廊下,元瑶顺手将一朵梅花簪在她的发髻上,压低声音道:“音笙,去见见他罢,我当真要出趟门,去给阿瑀送点东西。”哽噺繓赽蛧|w~w~w.br />
时晔特地送来许多凉州当地的特产,她与音笙两个人吃不完,不如给阿瑀他们送去一些。
前两日放晴,满山的雪都融化了,通向后山的路铺着碎石子,并不难走。
元瑶从中挑出好几样果脯,重新用油纸包好,揣在袖中,随手拣了一顶幂篱戴在头上,往后山的梅林去了。
阿瑀告诉过她,他和师叔住在林子后方的一间草舍里,白梅落了一地,元瑶循着碎石子路的指引,这片林子很大,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着阿瑀提起过的草舍。
柴扉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元瑶轻轻唤了几声“阿瑀”,不见回应,料想屋里多半没有人,便把东西放到门口,等他们回来时,定能见着。
转过身,正巧与一个布袍僧人撞上,那僧人身高七尺,身形消瘦,颧骨高高凸起,两颊隐隐透出青灰色。
“阿弥陀佛。”他行了个礼,“施主应是元娘子吧?”
隔着幂篱的面纱,元瑶并不能将他的面容看得十分真切,好奇地道:“您怎么认得我?您就是阿瑀的师叔么?”
“我是阿瑀的师叔,这孩子近来时不时提起宫中有位元娘子来了清羽峰修行。”那僧人唇边浮上淡淡笑意,“我与阿瑀的住处甚是幽僻,施主能寻来此处,定是阿瑀告知的。故而我猜想,您应当就是那位元娘子。”
元瑶听阿瑀说过他这位师叔的法号,合掌还了一礼,“了空大师,打扰您了,妾并无恶意,只是想送些果脯。”
那僧人温言道:“多谢元娘子的好意,待阿瑀回来后,我将此事转告与他。”
“既然阿瑀不在,我便不多加叨扰了,了空大师请回罢。”
走出两步,便被他唤住,那僧人追上她,双手呈来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元娘子平素对阿瑀多有照拂,我身无长物,思来想去,只有这串贴身佩戴多年的佛珠勉强还能拿得出手,若元娘子不嫌弃,还请您收下。”
元瑶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客气,连连对他道谢。
了空微微一笑,“希望这串佛珠能庇佑元娘子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瑶再度与他道别,沿着来时的路,往小院行去。
她先回房里取了茶罐抱在手中,佯装匆忙闯进室内,摘下幂篱,抬袖揩了揩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抱歉呀,时将军,我那位朋友住得远,让您久等。”
时晔含笑道:“无事,有劳元娘子了。”
这会儿音笙与他相对而坐,杏眸低垂,容色沉静。
她从元瑶手里接过茶罐,将茶叶碾碎,细细过筛一遍,用沸水点茶,先将一盏茶汤奉到元瑶面前,而后才给时晔端了一盏,“时将军,请用。”
看这情形,元瑶猜想她与时晔大约没有说什么话,不过时晔还会在洛京待上一段时日,不急于这一时。
坐了一阵,时晔起身道别,说明日还要入宫觐见陛下,不便在清羽峰久留。
元瑶笑了一笑,“时将军,您下次什么时候来呢?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帮妾捎一份东市的糖蒸酥酪?”
时晔会意,自是应允下来,再次前来拜访,是在上元节当天。
恰好那天,元瑶打发音笙下山采买胭脂香粉,又说云珠回了凉州,不放心音笙一个人前去,让时晔与她结伴同行,音笙到底没有拒绝,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山下集市。
送走两人后,元瑶回到房中,取出一个木匣,里面盛放着谢晗寄来的信。他的字很好看,行书笔势刚劲,如有横扫千军万马之势。
他是马奴出身,自幼没有上过私塾,要练出这样的字并不容易。
元瑶将信一封一封收好,在九九消寒图上又添一瓣梅花,心中盘算着,等这张九九消寒图画成,他也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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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宫,李太后静跪在佛龛前祷告,冯氏入内,低声禀报说陛下过来请安了。
李太后将三炷香插入小香炉中,将腕子递给冯氏,由她搀扶着缓缓起身,行到外殿,见赵琛正与殿下一个小宫女调笑。
那小宫女颇有几分姿色,碍于太后宫中森严规矩,并不敢真的展露笑意,饱满的樱桃唇轻轻抿着,眼角眉梢含羞带怯,自有一番风情。
李太后轻咳一声,赵琛立时回身向她行礼,“叩请母后安。”
“侍奉不周,该罚,去殿外杖笞三十。”李太后冷冷瞥了那小宫女一眼,又叹息这个沉迷美色的草包儿子成不了气候。
杖笞三十下,可不是她们这些肌肤细嫩的宫人能承受得住的,小宫女怯怯地伏跪在地,“奴婢知错了,求太后娘娘饶命。”
说着,并向赵琛投去求援的目光,可惜方才还在与她有说有笑的皇帝陛下不为所动,漠然地看着她被拖去殿外。
李太后屏退宫人,单独与他说话,一开口便是训斥,赵琛耐着性子,煎熬着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李太后说:“白氏如何了?”
他及冠三年,膝下尚无所出,李太后自然将白氏腹中这点骨血看得重,若是个皇子,便是庶长子……
“冷宫不缺吃穿,宫人们不敢怠慢她,朕听御医说,她成日心绪凄迷,生育时恐怕会有些凶险。”
“让御医好生调理,务必保她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李太后顿了顿,又道,“长乐虽然搅局,惹出大麻烦,不过念在凌王府送了白氏入宫,为陛下诞育皇嗣,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赵琛连声称是,不愿母亲过多地干涉他后宫的私事,话锋一转,“朕昨日收到谢晗的奏疏,他已陆续搜集到到冀州刺史贺恒欺压百姓搜刮民脂的罪证,再过十数天便能回京。”
“贺恒年逾五旬,历经三朝,私下笼络朝臣,经营多年,朝中多的是愿意保他的人。”李太后风眸中透露出一丝算计,“相反,谢晗乃是后起之秀,他在朝中并无根基,让他去冀州调查,必定会惹怒贺恒,到时指不定有一出精彩大戏。”
她不放心赵琛的行事,叮嘱道:“到那时,等他们在朝堂上争执起来,你不要过早出面。若谢晗问起,你便只说贺恒是三朝重臣,甚得宣德帝与先帝器重,不敢轻易动他。”
“贺恒必死无疑,临死之前还能为朕与母后所用,是他的福气。”赵琛带着讥笑,“朕怕他与谢晗撕咬不起来,索性添了一把柴。”
李太后望着他,“琛儿,你做了什么?”
赵琛把玩大拇指上的那枚青铜扳指,漫不经心地道:“母后只等着看戏便好。”
那枚扳指乃是调动赤影卫的信物,宫中禁军暂由宣平侯谢晗统帅,但赤影卫乃是隶属皇帝的贴身暗卫,不归他管辖,只听命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