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郑和与王景弘自幼同在燕王府中长大，也有着十几年的友情。本来两人熟稔的很，但毕竟这次下西洋，自己是正使他是副使，身份等级有所悬殊，大早上的边吃边聊还商谈要事，也不是什么明尊卑的好方法，更容易引得别人说他们公私不分。
“……子木，劳烦你告诉王大人，先前往主舱议事厅稍等片刻，本公随后就到。”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米糕，在一边的水盆里认真地净了手，重新整了整头顶的描金乌纱，这才举步向主舱走去。
“见过国使大人！”刚一进屋，那人便迎上前去躬身施礼。今日的他，一袭浅灰色常服，腰悬玉带，白皙清秀的面容虽算不上俊美倒也周正耐看。明明已经年过而立，可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少年时秀雅的风姿。
“啊，副使大人不必多礼，快请起。”郑和连忙走过去扶起他来，携了他的手向主舱后方走去。舱内随侍的小太监们识相地打开后面巨大的红木推拉门，暴风雨后明艳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白帆鲜明，队列周整的大明船队便清晰的映入二人眼中。
“郑大人昨夜没睡好么？那风雨确实挺大的——”王景弘一抬头，便看见郑和眼底那两抹淡淡的青黑和满面的倦容，“——现在天凉得很，大人今天早上起来腰还疼么？”
“嗯，无妨，景弘兄不必担心。”郑和心中一暖，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两人并肩站在台前举头遥望天边绯色的云霞，“——倒是你，昨晚指挥了一夜吧，今天还要多休息一些才是么。”
“嗯，好的，在下一会儿就回去补觉去。”王景弘认真地点了点头，进而转入正题。“对了，大人前几日要查的船队中的流言蜚语在下现已查明，”他顿了顿，方才道，“据说船队中的许多人对我们太监——尤其是监军太监，实在蔑视得很，也许当面不敢说什么，但背后叫我们是——”
他沉默良久，缓缓踱到梁柱旁，清秀的面容隐藏在灯火与阴影之下，忽明忽暗的看不出表情，
“——乌壳贝。”
“乌壳贝？那是什么？”
“是一种黑色的贝类，生长在浅海的烂泥之中，以腐肉为食，而且这种贝天生便不分雌雄，或是说雌雄同体。”
郑和沉默了，这其中的轻视与侮辱明显得很，令他在愤慨之余，陡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自卑。他沉默地掩上推拉门走下高台，缓缓向大厅中间走去。
也许王景弘也觉察出了他的不快，不禁心疼地出声补救，“不过么，对别人在下不敢说，他们对国使大人倒是敬重的很，从来不曾冒犯过半分……”
“嗯，但本公也是太监啊，这却是为何？”郑和心头一动，不由得问。
“因为——郑大人您自幼陪伴王爷左右，时有妙计；又在靖难之役中立下过汗马功劳……您的文德武功，便是那些武夫，也甘拜下风。”
“哎……”，郑和停下脚步，缓缓将后背抵上大厅中央冰凉粗壮的堂柱。早间刚刚热敷过的后腰处又泛起阵阵刺痛，细细密密如同针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