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已料到,可偏偏又那么巧的毫无办法,恰如老天有意与他们作对一般:在渤泥时因为陈祖义的挑拨离间没能登岸补充淡水,在大风暴中总共只沉了两艘船偏偏有一条是水船,那日在旧港好不容易从井中一桶桶上来的小半船水竟然还因为掺了软筋散而被迫倒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水源真的是一日比一日拮据了。
“全员听令!从即日起船队上下严格实行饮水配给制:除最辛苦的当值掌舵掌帆水手每日多半桶外,其余人员不论身份地位官阶高低,一律每人每天一桶水。如有违令擅自多饮者,军法处置!”
第二天天明时分,郑和刚从软筋散的药效中缓过劲儿来,便急忙签下一道手谕。如山的军令乘着清晨的微风在洪亮庄严的喝报声中传遍海上,对未知命运的担忧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其实最初几天实践下来也真的还好。每天一桶水嘛,喝自是绰绰有余,还能省下近半桶沾湿布巾略微擦洗一下。虽然生活质量是明显下降了,不过也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郑和原本想着,这么撑到下一站古里似乎也不是不行,但他们又忽略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那次与陈祖义的交锋,他原本以为还算成功。船队中的龙江卫将士只阵亡了十几个,伤者四五十人,也都不是重伤。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但奈何随着船队一路南行进入热带地区,气温急剧上升,好多人的伤口因为保养不当、加之部分海盗的刀刃剑尖上又淬了毒,感染、化脓甚至溃烂者那是与日俱增。宝船上几乎所有的医士都借调了出去,那天答应“好好照顾他”的袁渊自然也不例外。哽噺繓赽蛧|w~w~w.br />
“啊,大人!大人对不起对不起!”那天傍晚郑和正在走廊里踱步想事情,刚一晃神,便被迎面跑来的郑南撞了个满怀。
少年急忙狼狈地扶住手中提着的、被撞得晃来晃去的水桶连声道歉,旋即又焦急地问,“请问您…看见小袁——不,袁医士——了吗?”
“嗯,没有啊,他不是…一大早就去战船上帮忙了么?”
“嗯好,那大人可知他是在哪条船上?属下有急事找他!”少年连忙问,提着水桶拔腿就要走。
“哎子明你——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找他?”郑和好奇道,进而目光落上他手中的水桶,不由得眉峰微微一蹙,“而且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正是缺水的时间吗?这提着半桶水到处跑像什么样子!”
“啊,大人还不知道吗?常将军伤口化脓发烧了,现在这又是熬药又是冷敷退烧的,伤口还要常拿清水冲了好换药,今天统一配给他的那桶早就用完了,属下这不是到处找人筹水去了么。南京守备军的兄弟都求过了,白少监也给了点儿,属下现在再去找找袁医士,看他那儿还有没有——”
“嗯,哪位常将军?”
“就是那位骁骑左卫威扬九司借调到龙江卫任千户的从四品常仙彧常将军啊,早些年据说也是燕王一脉,靖难之役中也跟着打过天下的——大人您…不认识?”郑南匆匆解释着,进而又搓着手催促道,“哎呀大人先别问了,王大人都要急死了!”
“算啦子明,既然情况紧急,你就别满处跑找水何借了,他忙了一天…想必也渴得很——本公那儿还有半桶,你们拿去用吧。”郑和微微抿唇思索片刻,脑海中隐隐浮现出那个蓝衣少年在一地伤者中奔忙抢救的身影,不由得道。
“嗯好,多谢大人!”郑南顿时高兴极了,拔腿跑进他舱里,熟门熟路地提了桶出来,“啊还有这么多呀!大人您不再留点儿?”他低头望了望手中沉甸甸的大半桶水,不由得吃惊地问。
“呃,早上忙一时忘记喝了,”郑和微微一笑,温声解释道,“没事儿的不用留了,本公不渴——救人要紧,你们都拿去用吧。”
“嗯好的好的,多谢大人!”少年激动地向他俯身就是一礼,“大人您真的是太好了,王大人要是知道准得爱死您!”
郑和:“……?!”
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地踌躇了片刻,郑和还是提步向东边的舱房走去。他是真的非常好奇,那位骁骑左卫借调过来的常将军发了个烧,怎么会弄得他们家景弘这么着急?
“啊大人您也来啦?”刚一推开最东头医室的门,郑南欣喜的声音便扑面而来。
“嗯对,本公现下也没什么事儿,过来…看一下。”郑和微微点头应了一句向里间走去。
“见过郑大人!”他刚一露面,里间榻旁忙着包扎的于文远医长和两个小医士顿时停下手中的活儿向他行礼。
“嗯免礼免礼,各位大夫继续忙,本公就来看一下。”郑和连忙客气道。刚要走到于医长身边去问一下伤情,却猛然瞥见榻尾角落里一个抱膝蜷缩着的铅灰色身影。
“景弘?!”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愣了片刻才辨认出,那好像是…他的副使大人、兼多年的好友王景弘。真的很难以想象,平日里生活起居那么讲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清贵秀雅与从容的王大人,现在居然就这么…衣冠不整精神颓丧地瑟缩在医室的角落里!这位骁骑左卫的常将军受伤,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由于好友状态不佳,郑和也不敢贸然多问。只得强压下满腹疑团收回脚步,踱步到于医长身边轻声问,“于大人,敢问现在常将军怎么样了?究竟伤在何处?冲洗伤口的淡水可还够吗?”
“啊,多谢国使大人和郑小将军出手相助。伤口上的毒已经解了,脓水和腐肉也已刮去,现在敷上药包扎好了,之后静养即可。”
“那…这烧退了吗?”
“还没有,老朽已经吩咐弟子煎药去了,再多用布巾冷敷一下,喝下药后发发汗,应该…问题不大。”于文远缓缓道。
“啊,那于老的意思是…仙彧他…不会死了?”正说话间,刚才瑟缩在角落里的王景弘竟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拉着于文远的手焦急地问。
“呃王大人,这点…恕老朽无能,不敢保证。毕竟伤口的失血量太大——倘若常将军能撑过今晚,或可保性命无虞。”老人望着眼前担心到几乎崩溃的他,踌躇了片刻才一咬牙说出了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