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沉从方家出来之后,又拐去一家小酒馆。
戚无染默默跟着他,刚刚的氛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实感在。两个人进方家门之后并没有一句寒暄,梁沉上来就挑明了湘灵没法管这件事情,那五毒咒法力太强,当前的局面基本上就是“蛊在人在,蛊亡人亡。”
如樱姑娘一直默不作声。
戚无染当时还加上一句,“那就请姑娘千万保住这魂蛊的秘密,中原普遍禁蛊,五毒咒又是秘术。还望姑娘此后不管到何处,都莫要提起此事,方能保得家宅安生。”
他们今晚就要启程向西赶往甘州了。
那间小酒馆里常年来不几个尊贵的客人,二人坐定之后。梁沉活动了活动肩膀,低声骂了一句戚澄。
“伤口还在痛么?”
“快好了。”梁沉拧了拧眉心,“小道长,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嗯。”
“我母亲当年…他们除了传她走火入魔,还有过别的传闻么?”
小公子的眼神颤了颤。
“没…没有吧。”他低下头,面前的青梅酒泛起了小小的涟漪,“兴许我是小辈,等我去打听的时候,那些传言已经少之又少了。”
“是么…”梁沉灌了自己口,“那你就没有好奇过,我是怎么被生出来的么?”
“...从未。”他笃定地摇头,“你又不说,我何必要问。”
“呵…是么。”他又展开了扇子,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熙攘的人流,“讲来我跟这湘灵还真是有缘…我在南洛时连一张母亲的画像都寻不到,更别提是庙宇、神殿之类的东西了。燕州似乎人人都觉得她惋惜,南洛似乎人人都唾弃她…小道长,你别觉得我说得过分,有时候我会想,我投这一次胎,来一场人间,这究竟是来做什么呢?我还不如不来,不来的话…兴许也不会给我娘亲添堵了。”
“梁沉!”戚无染有些慌了,“你…你这就醉了么?你在说什么啊!”
他突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说着玩呢,小道长,你看你那一脸认真样。”梁沉收起笑意,缓缓起身,“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我还要会会一个小兔崽子呐。”
夜色的湘灵依旧美如仙境。
梁沉一直以为,湘灵山是个很有仙气的地方。
很少有这种灵修大族将自己的家族地址选在山里,而湘灵却也真正做到了将“人迹”与山中好景巧妙地合二为一,既不显得太过缥缈,又不显得过于喧嚣。
小公子说了,湘灵最美的时候,便是秋雨之后,梧桐落叶的季节。梁沉在山中站了一会儿,时不时总会看到一些青身白喙、白目白尾的鸟忙着归巢。这种鸟,在北方名为喜鹊,而在湘灵,则被称为“青耕”。
太阳正在慢悠悠地落山。
落落在身后轻声一唤,“少爷,唐漪公子到了。”
梁沉缓缓回身。
唐漪带上了斗笠,背上了包袱,看样子,已经打算走人了。
“准备走了?”
“难道还能一辈子在湘灵混吃等死么?”唐漪自嘲,“梁公子,你叫我来见面,不只是送个别那么简单吧?”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梁沉抱起手臂,倚靠在了一棵粗大的梧桐之侧,“我说…小子,你走便走,回你的百越就是了,你能…不追着方家么?”
“不能。”唐漪很干脆地回绝,“我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你的身世?”梁沉剑眉一挑,“唐漪,你别给我扯什么身世不身世,我问你,你当真不知道,你娘当初是怎么来到你家的?”
“知道又能如何?”那少年似乎忍无可忍,“怎么,你觉得我还能嫌弃自己娘亲么?”
梁沉只感觉自己胸中有一股血气在翻涌。
“所以,你是知情的了?”
“谁知道你那句知情是什么意思。”唐漪不屑,“我娘是我娘,是生下我、给我命的人。你们这种从小不知人间辛苦的公子哥,能懂什么?你们懂那种小时候自己踩在砖头上、扒在灶台上的感觉么?你们懂那种别的孩子都有娘亲疼、就你活该被欺负的感觉么?你们知道那时我父亲去世,我一个人生了风寒,险些活活被饿死的感觉么?你们不懂…如今我娘不认我,说我是她姐姐的孩子,到头来,莫非连我的身世也是一团迷影了么?梁少卿,你还想说什么?”
“离她远一些。”梁沉的眼神中慢慢爬上了血色,“你就从未想过,她是被害的、被迫的才生下的你么?”
“那又能如何?!”唐漪的声音在颤抖,“她是我娘亲!你以为我不心疼么?!你以为娘亲不会心疼我么?!我是无辜的!我在这天地之间,除了娘亲处,还有归宿么?”
梁沉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缓缓走近,似乎每一步都酝酿着怒火,他停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匕首,扔给了那个少年人。
“你…”唐漪接过匕首,“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梁沉面色阴骘,眼睛里似乎能滴出血来,“唐漪,我再问你最后一句,此后,不许再去找她,你做不到么?!”
“你屡次插手我的家事,究竟要做什么?!”
梁沉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那行吧。
他抽出扇子,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