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沉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了解洛寒初的人。
洛寒初此人,是个十全的妙人。
不管怎么说,能让他梁少卿心服口服地叫一声舅舅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洛寒初文弱十足,跟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对梁沉更是没得说,简直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当丫鬟地好生伺候着。可是唯有一件事情---这个人从不明面上给人吃教训,暗地里的算计,倒是没少过。
譬如说一年前,梁沉打了族里未央长老那次。
洛寒初表面上也就轻描淡写地教训了他几句,一边说着“打长老不好”,一边还关心他的手有没有伤到筋骨。可是背地里呢?
背地里洛寒初安排人将此事禀告了国主,国主不开心,命六皇子将梁沉接进宫里,听白胡子老先生讲了一个月的道家礼节,还时不时被打手板。梁沉终于切身明白,打长老的后果确实很严重。
从此他再也没打过长老。
如此过了几招,梁沉便对洛寒初这个人的路数明了了。
这次他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这杏儿姑娘,若不是洛寒初指使的,那谁能借给她那么大的胆子呢?
而洛寒初指使杏儿撒泼,无非也就是因为探听到了什么…不用说,这次告密的人,又是落落。
此时,落落跪在殿中央,浑身抖作一团。梁沉抱着手臂,洛寒初见事情瞒不住了,只得叹了口气,“落落,你先下去吧。”
落落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梁沉抖了抖衣服,吊儿郎当地走上了阶梯,在洛寒初身侧坐下了。
他伸手捏了碟子里的一块点心,嗅了嗅,又不想吃,便扔回去了。
“.…..”
洛寒初皱了皱眉头,“阿沉,你这是又喝了多少?难受的话去找族医帮你灸一灸,怎么能往死里喝酒呢?”
“你别管。”梁沉往椅背上一靠,“你跟我说说,那落落都同你讲什么了?”
洛寒初叹气。
“阿沉,你这样不好。”他苦口婆心,“那戚公子乃是湘灵的嫡出公子,你怎么能如此亵渎呢?日后若是事情闹大了,收不了场啊!”
“我亵渎?”梁沉冷笑,“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看不惯我?舅舅,我若是说是那小公子对我一心一意,你信么?”
洛寒初的眼神划过他眼角的流火纹。
“所以呢?”他微微颔首,“所以就凭他对你倾心,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么?阿沉,君子应自律、自约。你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么?”
“没有。”梁沉一摊手,“我想那么长远做什么?反正他对我百依百顺的,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呗,我反正洒脱,他也不舍得我憋屈。”
洛寒初拧了拧眉心。
暂时真的劝不动了。
“所以,我今天可把话撂在这儿了。”梁沉瞥了一眼洛寒初,“舅舅,您今天让杏儿姑娘演得那一出,可把我的心头肉委屈坏了---我不管您看着他有多不顺眼,这回我不跟您计较,但是杏儿却不能轻饶。我得跟您说清楚了,若是还有下回---”梁沉眯了眯眼,“那就别怪我这个做外甥的不敬了。”
言罢他起身,自顾自地离开了云台殿。
洛寒初望了望那少年人的背影,无语凝眸。
落落又领了罚,在云台殿外跪了一夜。
第二日,梁沉在给小公子送了一盒点心后,跟着白起进了宫。
六皇子的生母,明姬夫人的生辰就要到了,洛寒初已经备好了礼单,让梁沉亲自送进宫里去。昨晚宿醉未消,今日过了晌午,梁沉觉得自己双腿还是软绵绵的,恨不得挂在白起身上,让他把自己拖进去。
二人在明姬夫人宫里寒暄了一会儿,也没碰到六皇子,便很快起身告辞了。
梁沉今日换上了鎏金的靴子,靴口还挂着翡翠金链子,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响个不停。两人穿过御花园,正要从重华殿后的小门出去,却见大殿正门那里浩浩荡荡排布着三队锦衣仪仗,为首的三架赭色马车上挂着低调的满绣蟒纹,白起驻足观了一会儿,“少卿,这是珠州的仪仗么?”
“很显然是珠州王室的排场。”梁沉眯了眯眼睛,“还真能豁得出去,南郡离大梁这么远,他们还能千里迢迢来做客,说不准是来求亲的吧。”
“求亲?”白起挠了挠脑壳,“哦也是,想来管彤公主也快要到出嫁的年纪了。”
“可惜了啊。”梁沉伸了个懒腰,“可惜南郡那么远,若是有公主嫁过去…那以后回母族可就难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天,从重华殿后的小路慢慢往外走,一路上经过管彤公主的晴萋殿,还听到了里面的弹琴声。
进过雨花亭的时候,白起瞥见那里坐着一个小孩。
那小孩似乎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典型珠州风格的服饰。或许是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便懵懵懂懂地回头了,摸索着就往两人在的地方走来,一路上,还被绣球花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