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染强撑着精力拿来东西擦干净他身上雨水,看到梁沉那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半晌,小公子才试探性地问道,“白起他…”
“别提了。”梁沉摇摇头,“累了,休息吧。”
戚无染看他那副颓然不已的模样,有些心疼了,“他…他可留下什么嘱托?”
“没有。”梁沉揉了揉眉心,“他走得很突然。”
“那…你是不是明后日又要回南洛了?”
“是啊。”他叹了一口气,“我明日陪你一日,后日便回去。”
“要不,我同你一道去?”戚无染有些犹豫,“毕竟是你从小玩到大的…”
“还是别了。”梁沉拉过他来,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身子一直不见好,别出去受这种罪了…人死如灯灭,别为我难过,我见过的死人多了,哪怕是我舅舅也突然死了,我该好好活着,还是会好好活着。”
“.……”
戚无染第一次见死了朋友这么安慰自己的,一时间竟有些担心梁沉是不是有些精神错乱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去阁楼上寻了些药下来。那个人如今满了二十岁,早已不是当初十二岁时懵懂年少的模样,可是昏灯黄烛下,那一份眼神,那鼻梁的轮廓,似乎又跟初见时从来没有变过…戚无染缓缓擦拭了下他脸上的伤口,悄声问,“还疼么?”
“不疼了。”梁沉勉强笑了笑,“伤口很浅,留不下疤痕的,别担心我。”
戚无染这才发现他肩膀上的伤口早已渗出了血迹。
“这是…”
“哦,没事。”梁沉赶忙下意识捂住了伤口,“别看了,我让洛溪帮我处理处理,你先休息吧。”
戚无染直觉不对劲,上手便不由分说扯开了他包扎伤口的手帕。血光斑驳之间,那股熟悉的剑气让他几乎猝不及防,“仙剑白乙?”
又瞒不住了。
“没错,”梁沉冷笑了一声,“君绫要嫁人了,过门前千里迢迢从青城山跑来,就是为了砍我一剑…我跟她真没有什么瓜葛,我本不想跟你提起这件事。”
“……”戚无染有些无语,“那白起他…”
“他跟这事倒是没关系。”梁沉百爪挠心,“病了,没办法,投胎去了。”
“...行吧。”戚无染无奈,只得帮他先把伤口重新弄好。梁沉心智飘忽,一想起来过几日成婚的场景,忽然就觉得无比心酸。
自己在大梁,锣鼓喧天地娶新人进门的时候,小公子会在做什么呢?
对…他定会像寻常一样,昏沉着起床,去收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去铺开纸张练练字…去门廊下坐坐,看一看长天中划过的飞鸟。
他一定不会想到,遥遥千里开外,他惦记了三年的湘灵早已再无鸟迹,不会想到他挂念的叔父早已埋骨那片焦土,不会想到那个整日喊他哥哥的少年也已经长出了满面沧桑的模样,继续颠沛流离。
这间金屋子,不过是梁沉小心翼翼维系的,一个极易破碎的梦罢了。
“过来。”梁沉伸手,“别收拾药箱子了,过来,陪我坐会儿吧。”
戚无染顺从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走进,便被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听洛溪说你去教书的时候,碰上些不愉快了?”梁沉搂紧了他清瘦的身子,贪婪地嗅着那份熟悉的海棠香,“那以后,咱们就不去教书了,好不好?”
“少卿…”戚无染摇了摇头,“别这么想,那人是有错,可那些孩子是无辜的。昨天的出师表还没教完呢,怎么能让我半途而废呢?”
“还教出师表?”梁沉有些无奈,“他们都是些日后种地的苗子,学出师表有什么用?顶多背背诗经,多认识几个字吧…小道长,你如今也身子不好,我不想让你劳心费力。”
“说什么呢。”戚无染笑了笑,“我若整天都呆在这间金屋子里打转,那不就真的要生锈了?能把这些孩子教出来,成全了他们。与我而言,也是一种幸事了。”
你还幸事…你堂堂湘灵贵公子…这还叫幸事么?
“可我心疼你。”梁沉吻了吻他的前额,“我同你在一起那么久了,都没舍得怎么碰过你。外面的男男女女多看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挖出他们的眼睛来。”
戚无染知道他在这方面格外小心眼,便识趣地抬举他,“那我…那我教完这篇出师表后,我就暂时不去了,我只让你看,好不好?”
“好。”梁沉有些凄然地垂了垂眸,“休息吧,再不睡,天都亮了。”
熄了灯之后,屏风两侧两人便各怀心事地入了梦。
梁沉实在觉得心思太沉,似乎是他过于忧心些什么,哪怕是那种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的场面也实在是不能使他兴奋起来。恍然间自己穿上了新郎吉服,周遭的寻常百姓也好、酒肉朋友也好都在向他贺喜。他整个人却惴惴不安地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的红花轿热情又张扬。
可是他总感觉自己漏了什么。
高堂之上,洛寒初一脸喜气地坐得堂而皇之,可惜母亲不在这里。
“一拜天地---”
怎么…就要到拜天地了么?
拜完天地拜高堂,三拜过之后,两人便是真正的人间夫妻,梁沉看到那新人那娇小玲珑的身段,那红盖头上绣着的紫色蜘蛛纹,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少卿?”六皇子提醒他,“想什么呢?该拜天地了!别让人家白姑娘等着啊!”
“我…”梁沉看了看窗外,“我好像得…得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