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前辈。”韩心远多嘴道，“我觉得有件事情很奇怪。”
“滚，太阳不落当然奇怪。”
“不是太阳。”韩心远顽强地解释，“我听说若是一方百姓不敬神，那神明降下神罚也是说得过去的。可是…可是前辈你看，刚刚三条街上已经有五个夜游神殿了，每间神殿又都有香火供奉…怎么看都不像不敬神明的样子。”
“呵，这两件事不知道谁是因，谁是果。”梁沉不屑，“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是神夜许久不南巡，这里的人为了求他带来夜晚，才盖这么多神殿的呢？”
“...”韩心远仔细一想，感觉还挺有道理。
梁沉没怎么搭理他，自顾自地便左转转右转转。神夜的短笛云歇遗失在珠州，两个人这么转几乎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梁沉身上还有另一个短笛---那是他幼时神夜赠给他的短笛“风宿”。
这两支短笛都不是凡品，且都出自神夜之手，梁沉的身上带着短笛风宿，或许能感应到另一只短笛的下落。
二人不知道转了多久，太阳似乎依旧分毫不动。终于韩心远先撑不住了，“前辈！前辈！”
“滚。”梁沉头也没回，“告诉过你，没事不许唤我！”
“可是我们怎么说都转了两个时辰了！”韩心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你不累么？我们不能歇歇脚么？”
梁沉本想说不，可一回头看到那孩子有些清瘦的身子，却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寻了一处石头，自顾自地坐下了。
珠州，南郡，这就是神夜曾经在凡间生活过的地方。
可惜那个小小的九殿下也是生来双目无光，如此茫然。
“前辈？”韩心远探头探脑，“你吃不吃苹果？”
“滚。”
“.…..”
韩心远没说话，又掏了掏行李，“那你吃不吃桃子？”
“.….”梁沉捏了捏眉心，背过去了身子。
“前辈？”
喘口气的功夫，韩心远又转到了他面前，“我这儿还有一捧甜枣，我娘给我塞进来的。”
梁沉抬了抬眼眸，那少年脸上的表情近乎诚恳。他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那杂七杂八的行囊，“有酒么？”
“有的有的！”韩心远兴奋地找出了一小坛女儿红，“我爹说了，大侠出门在外，是断断少不了饮酒的！多亏他让我带上了…哎呦，嘶…”
“.…..”
韩心远将酒递给梁沉，又呲牙咧嘴地缓了一会儿，这才摸出一个苹果一边啃去了。梁沉灌了自己一口，似乎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伤口还没好？”
“是啊。”韩心远动了动肩膀，“那冰狼的爪子那么尖，这才几日啊，还是血肉模糊的。”
“呵。”梁沉讥讽道，“身子那么虚还那么倒霉，你是怎么活到十八岁的？”
“我…”韩心远鼓了鼓嘴巴，不想跟他吵架，便也背过身去了。梁沉坐了一会儿，炎炎的风徐徐而来，他感觉自己已经是沧桑满面。
苏念予、虞蔷、顾如笙…还有他的小道长…可是浑然不觉人间早已没了他们的踪迹。黄尘扑面而来，梁沉揉了揉眼睛，他总是在某个瞬间，感觉自己在做梦。
“慢慢来，哎，不怕不怕，一个一个来！”
梁沉正陷入回忆中，却被韩心远的声音扰乱了心绪。他回头一看，发现身边竟多了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而韩心远那小兔崽子正一个接着一个地给他们发食物。
“喂，你做什么？”梁沉开口便凶巴巴，一个孩子吓了一跳，怀里的苹果滚到了地上。
“哎呀，你别这么凶！”韩心远回头，“他们看起来都饿了好几天了，你别吓他们。”
“.…..”
“不是，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不好？”梁沉敲了敲少年的脑壳，“你把东西给了他们，我们吃什么？”
“你不是不吃么？”韩心远笑了笑，“再说啦，我们还有银子，南郡有的是酒家，过会儿找个地方歇歇脚，我还想尝尝南郡的烤鱼呢。”
“.…..”
一提到南郡的烤鱼，梁沉又有些沉默了。
小乞丐们分到了瓜果干粮，开开心心地四散而去，也没人给这个少年道一声谢谢。韩心远倒是不在意，傻乐地捡起最后一只苹果来，正要下口去咬，却瞥见一棵干枯的梧桐树后面，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你要吃吗？”韩心远和善地笑笑，“来，给你这个苹果，哦对了，还有些煎饼…”
“傻子。”梁沉无奈地展开扇子，低头的瞬间有些落寞，他的小道长，眼里就只有他梁少卿自己，又怎会看到这些破破烂烂的小孩子呢？
那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接过苹果和煎饼，却没吃，而是先躬了躬身子，似乎在道谢。
韩心远笑着摸了摸她满是尘灰的乱发，“前辈，你快看，她还是个知礼节的小孩子。”
梁沉淡淡地扫过一眼，总感觉这孩子脏兮兮的眉眼看着有些莫名的亲切感，但他几乎想不起来究竟是像谁。那孩子没有动手里的食物，却站着没动，眼巴巴地看着韩心远。
“怎么啦？”韩心远相当有耐心，“还想要什么么？”
“我…”小姑娘脆生生地开口，“你们有药么？”
“药？”韩心远想了想，“我这儿只有给伤口用的创伤药，怎么，你哪里不舒服么？脚是不是受伤了？”
“喂，别犯蠢。”梁沉回头，“把药都送出去，等着伤口溃烂，把自己送走么？”
韩心远没搭理他，还是柔和地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睛。小女孩似乎鼓出了十足的勇气，才开口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我娘病了，没有药，她就好不了了…”
“你娘？”少年诧异，“她病得重么？”
小姑娘咬着牙点了点头。
“这样啊。”韩心远起身，“走，带我们去看看你娘。”
“呵。”梁沉抬头，“你背我去？小兔崽子，你什么时候学会替人打算了？”
“...”韩心远细眉微蹙，看了看四周，“那你在这等着，顺便看行李。”
“站住。”梁沉扔掉酒坛子，吊儿郎当地起身，直直地掰过那人的下颌，“你让谁帮你看行李？没大没小的小屁孩儿！”
“.…..”
韩心远静静地看了看他的眼睛，那个身上有了酒气，动作也更挑衅了些。
小姑娘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梁沉真的有些过分了。
韩心远叹了口气，淡淡道，“走开吧。”
“……”
噼里啪啦电光闪闪，梁沉的头发冒了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