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跃本来头脑一片空白,这时听见陈叙的声音,一下子有了方向,拔腿就跑。
“别围过来,让空气流通,”陈叙蹲在何纾旁边,脑筋飞转着搜刮自己以前在小诊所外宣传栏边看过的急救知识。
应该是心脏病发作了,陈叙在脑内飞速检索着一个个可靠的人,突然大声喊道:“于……那个……胡妙玄!”
胡妙玄双手紧攥,和他对视时大而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似乎在凝视死亡。
“你去年级办公室跟年级的老师说一下情况,不用怕,别着急,把情况说清楚。”
胡妙玄点点头,跑出教室。
人来了之后,何纾被抬出教室。陈叙的心还在突突地跳。他突然冒出一个可怕而荒诞的想法。
让何纾突发心脏病的,是不是就是他呢?毕竟他身为历史课代表,却背叛了她。
这样的想法一出,他冷汗直冒,直到胡妙玄和王成敬赶到教室,他的手心还是凉的。
“都先回座位吧,”王成敬向几个站着的同学挥了挥手,“何老师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大家应变能力很强,措施也很得当,何老师得到救治的可能性很高,大家不要太担心。好了,剩下的时间自习吧。”
陈叙眼睛失焦地看着面前的书,王成敬安抚的话语对他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反而像一只伸出的魔爪,把他往深渊尽头拉扯。
他还记得何纾倒下去后样子,双目紧闭,表情没有痛苦,而是淡漠得有些惨白,像睡着的时候偶然遭遇了噩梦。
失去意识前她在想什么,她会是悲伤而失望的吗?
陈叙突然庆幸,他那时低着头写别的作业,没有看到。
“数学作业还我。”旁边有人说。
陈叙思绪乱成一团,别人的话进了耳朵,却一个字都没有被理解,他只知道有目光投过来,下意识转过头去接住。
于玏眼神刺得陈叙一瞬间清醒,他仿佛刚从火山里爬出来又立刻坠入冰湖。
他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呢,陈叙想。
“数学作业。”于玏又重复了一遍。
陈叙机械地把作业还给他,脑子逐渐清明,理智缓缓回归。他不是英雄,更不是凶手,只是一个十六岁、成绩有点烂的学生,哪来的能力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些与死亡挂钩的臆测,也不过是他做贼心虚后的胡思乱想。
但他仍心有余悸,转头看了一眼于玏侧脸,又想起刚才找人去年级办公室时脱口而出又无疾而终的那个“于”字。
他不是认为于玏不可靠。反而,正是因为于玏在他心中无人可比地沉稳,所以会他才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名字。
他只是不想看见于玏的眼神,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蹲在何纾旁边,身边围了厚厚的一圈人,遮挡了视线。但陈叙稍稍动脑,就能想象出此时圈外于玏的样子。
他一定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从周围人的动作话语里判断发生的事,始终带着那种漠然的、一切悲喜与己无关的神情。
陈叙无法接受。就算清楚一直以来这样的眼神不包含任何意义,他还是会失望。
空洞本身就足够伤害人,不是吗?
第二天,王成敬到教室,告诉他们何纾因为就医及时抢救过来了,还叮嘱他们专心复习备考。
人专注于一个目标时,时间过得飞快。十一月末,天气冷得一天比一天明显,昼与夜的温度成了一对失和的兄弟,大吵一顿后相反而去。
陈叙的性子很难沉下心来做一件事。他小时候活泼好动,成天东跳西蹿,在外面胡天胡地惯了,家里也没人管。而正是因为没人管,他也万幸没被怀疑有多动症。然而环境改造人,户外渐冷的天气也让陈叙失去了出去乱晃的兴趣。
教室里整天地闭着门窗,隔绝外界的噪音和冷空气,唯一能透过玻璃进入室内的是王成敬的眼睛射线。几十口人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教室像一间自带暖气的污染区,专门制造浓度超标的二氧化碳。
带着半缺氧的脑子和温暖的四肢,陈叙居然也能做到安安静静在位子上从早待到晚了,虽然也不知道是因为轻微二氧化碳中毒所以迈不开腿,还是真有长进能静下心了。他辞世的外公外婆今日看见自己孙儿如此出息,一定会喟叹祖先坟头终于冒了青烟。
期中考试就在明天了。这天最后一节晚自习,王成敬到教室里说了一堆考前事项,又嘱咐每个人一定把桌子清干净,最后找人布置考场,班长吴一跃义不容辞,陈叙也就没有先走。
尘土飞扬地打扫完卫生,几个男生开始哐当哐当地摆桌子。多余的桌子搬出去,剩下的桌子拖成考场要求的那样。摆到二组前排,陈叙停下来走到吴一跃旁边,无声地推搡他一下。吴一跃不明所以,但默契地没有出声。
陈叙下巴往二组二排抬了抬。陈叙看过去,二组二排的一个座位上坐着胡妙玄,她正在整理满桌的书本。
“这么多书啊,一个人搬一定很吃力。”陈叙朝吴一跃暗示性地挤挤眼睛。
吴一跃似乎在思考,那边胡妙玄已经站起来,准备抱着书走了。
陈叙推他一把,“快去啊,明天考试了,她肯定紧张。你抓紧机会。”
吴一跃少有地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后脑勺迟疑道:“那这儿……”
“我不在这呢吗,你去吧。”陈叙说。
“真够意思。”吴一跃满意地拍拍他肩膀走了。
又过一刻钟,布置工作完成得差不多,教室里人也走得稀稀落落。
“陈叙,我们走了啊。你和陆辰谁最后走,记得关灯锁门。”有几个同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