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去世的。”陈叙绕开了那个字。
“霜降那天。溺水。”于玏说。
陈叙说：“你是知道了这个，才这么难过。”陈叙想起于玏说过，他和李思观初中就认识了，又想到李思观从毕业之后，似乎和于玏一直保持着联系。
于玏咳嗽了一会，说：“袋子里是他的笔记。”
“别太难过了，逝者已矣。”陈叙说完，想到之前得知于玏奶奶去世之后，他也对于玏说过这些话。然而当时于玏也没有像现在这么难过。
这让陈叙心里不舒服。他觉得一直以来低估了于玏和李思观之间的亲近程度，没想到李思观的离世能把于玏刺激成这个样子。
但陈叙不想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因为他不想让于玏觉得自己小气，满脑子都是感情上的斤斤计较，像一个幼稚的孩子逼着其他人承认自己最重要。
而且李思观已经死了。陈叙一边罪恶地想着，一边在心里向李思观道歉。
于玏不知道陈叙的心理活动，他还在想着那个离开的人，想和那个人再说一次话。死去的人没有一句话留给世间，却注定要给生者带来痛苦。
“于玏，”陈叙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说，“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也会这么难过吗？”
于玏沉默，陈叙以为他拒绝回答，于是道：“我瞎说的。”
于玏封紧牙关，不让自己说出不恰当的话来。他想对陈叙说“没有你我会死”。不是那种情话缠绵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就像一根树枝说，自己在滑向深渊的途中被一块石头挂住了，这只是一个事实。
可有的话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说，说了之后会变成锁，听的人就真的无处可逃了。
这天他们离开海滩前，陈叙说：“难过可以，但不能一直这样。从明天开始慢慢走出来，好不好？我陪你。”
他把于玏扶起来，送到33栋，然后自己回宿舍。回去之后他看见手里的袋子，意识到自己没有还给于玏。
“李思观的笔记在我这。”他发消息给于玏。
于玏让陈叙明天带给他。陈叙盯着那纸袋，很想看看里面的东西。今天之前李思观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哪怕那么多人都说过李思观如何厉害，也没有勾起过他特别的探究兴趣，可是此刻，他很想了解。
看看应该没事吧？陈叙想着，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有三个笔记本和一本《穆旦诗集》。
他先翻了翻笔记本。离高中毕业只有四个多月，但他觉得里面的很多公式和题目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李思观的字不算好看，笔记的排版也并不整齐美观，甚至可以说凌乱，但陈叙知道李思观写的每一笔都是思路清晰的，体系在他脑子里。天妒英才，陈叙想。
于玏应该把这几本笔记看过很多遍了，在李思观的字迹之间偶尔会有于玏的字迹。每隔几页，就能看到两种不同的字体交织在一起。陈叙甚至能看出哪一条线是于玏画的，他忽然就觉得很刺眼。
他把笔记合上，犹豫了一下，翻开最后那本《穆旦诗集》。不知道这本书是于玏的还是李思观的，书里有张书签，陈叙看见之后愣了愣。
那张书签纸质陈旧、图案陌生，但陈叙确信，那是榆中的可为卡，只不过上面打印的是2013届。
陈叙拿起书签转个面，背面的三行线上写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是于玏的字，他翻开李思观的笔记，确定这句话是李思观写的。陈叙觉得奇怪，因为李思观是2017届的。
陈叙又翻了翻那诗集，没有在里面找到于玏的笔迹。有的页面右下角被折了起来，陈叙更加确信这不是于玏的书，因为于玏看书没有叠角的习惯。
那大概是李思观送给于玏的了，陈叙继续翻着，在几处折角之间来回条约，看里面的内容。其中的几页让他放缓了动作。有一面上写的是：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①
还有一面写的是：
……因为日常的生活太少奇迹，
它不得不在平庸之中制造信仰，
但它造成的不过是可怕的空虚，
和从四面八方被嘲笑的荒唐：
让我们哭泣好梦不长。②
陈叙觉得这本书让于玏看到很不合适。他对诗没有研究，读不出什么深刻的主旨，只是从字面上感觉到沉重而空虚。他早就懂得，抑郁不是简单一句“想开一点”就有用的，制造消极的事物不可能被打败，更不可能被消灭，过度的抵制反而会加剧侵蚀，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陈叙认为诗是没有错的，于是在心里怨怪那个送书的人，不管对方是谁。
第二天陈叙把东西还给于玏时，说自己看过了。“就看了看，看完恢复原样了。”陈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