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雨，你知道吗，我将近七八年没有见过他。”尚澄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老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变老。”
他们在高尔夫球场上，尚青连问：“怎么样，要回来吗？”
那时候尚澄正好进了一个球，他笑笑：“不了，我的船已经建好了。”尚青连依旧孤身一人。他在尚澄的记忆里一直是威严尊贵的形象有些不可逾越的权威。直到有一天尚澄有所成就不再依附尚青连的时候，他发现他老了的时候，突然有了恻隐之心。
默然，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许久，林谷雨缓慢地开口：“你还恨他吗？”你还恨我小姑吗？她的后半句没问。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装不下那么多了。”尚澄垂头，用手惦着酒杯，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敲在桌子上。那些他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原谅的事，原来也会被时间洗刷掉浓墨重彩，只剩一层淡淡的痕迹。
“我刚创业那会儿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隔壁住了一户人家，一家三口。那天我刚到家，隔壁的小姑娘哭着跑过来让我救救她的爸爸。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个邻居就倒在地上嘴唇从红润到发白再到发紫。我给他做心肺复舒，没过多久救护车来了。可是最后还是没能抢救回来。”
当时尚澄在旁边看着医生宣布心跳变零，整个人都似乎掉进了冰窖里，大热天背后渗出冷汗。那个小女孩叫梁嘉欣，她哭着对他说：“我没有爸爸了。”
直至今日回想起来尚澄都有总无力的苍茫感，生命太脆弱了。他想起了尚青连，那是唯一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是他的错，但是我只是……”尚澄说着抬眼，目光清亮得让人无法忽视，“觉得有点累而已。”
林谷雨的目光一顿，捏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指关节十分突出，她嘴唇微微张开：“对不起。”这句迟来的道歉为了林茜也为了当年她的欺骗。
“对不起什么？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尚澄说完把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喝了，“她呢？过得好吗？”
林谷雨自然知道尚澄问的是谁，点点头面色柔和：“嗯，前两年嫁人了，一个德国的商人。德国男人浪漫，一有空就带她去旅游。”
“挺好的。”尚澄说着目光飘到不远处，“似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结局。”
尚澄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林谷雨的耳朵里，像是一滴水荡起了层层的水圈。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个好的结局啊。
她一时无言。瞧见他目光定定的，顺着望过去，原来是刚刚那对情侣在和张博瑞交涉。没一会儿，男生就上台借了驻唱的吉他，对着话筒说：“这首歌献给我的女朋友，月亮代表我的心。”
林谷雨莞尔：“挺浪漫的。”
“你喜欢？”他神色复杂难辨地问。
林谷雨抿着唇，笑的浅淡：“为什么不？”她喜欢这种美好的感情，可是要是她的话，却不会公布于众，而是藏起来偷偷地乐着。
尚澄的手扣在桌子上：“确实是挺浪漫的，可惜我不会唱歌。”
他们的视线对视良久。不知道是谁的带动，台下的观众也跟着台上的男生唱了起来。那边的热闹和这边的静谧互相交融，在音乐独有的吸引力中，林谷雨几乎要陷进去。她低头小声低估了一句：“浪漫也分千万种。”
张博瑞这个时候走来，坐到尚澄旁边的座位，冲着他们笑道：“小情侣就是比较玩闹。”然后拿了桌上烤肉放嘴里，“刚刚聊什么呢你们？”
尚澄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叙叙旧。你忙完了？”
“完了。林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张博瑞问。
“搞建筑的。”
“建筑师啊？听说学建筑要花的时间比一般专业要久呢。”
“是比较久，但是也不只建筑，学医的不也是要学很久吗。一个和住人相关的一个和医人相关的，不学到家，学校怎么敢把我们放出来。”
张博瑞哈哈了起来：“林小姐说话真有趣。对了，你和尚澄认识多久了？”
林谷雨瞧了一眼对面的尚澄，语气耐人寻味：“十二年了。”确实是，从她刻意接近尚澄开始，她还偷偷观察了尚澄两年。
奇幻的光影打在尚澄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这么想来，我们认识确实是很久了。”林谷雨的印象是从那个雨夜开始的，他给她付了钱，然后她尾随了他一路，执拗而倔强的脸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晚上，林谷雨的眼睛闪着光，像个受惊的小鹿，他那时候以为林谷雨是因为没带钱而窘迫，现在想想她那个时候的小心翼翼或许也是伪装出来的。一步一步地接近他，因为怕露馅，所以神色微慌。
“十二年？那年代是有点久远了，怎么认识的啊你们？”张博瑞又问，他说着又解释道，“很少见尚澄身边有女生，八卦八卦。”
林谷雨一愣，心里想了说辞：“说来还有些尴尬，我吃饭没带钱，是尚澄给我付的。所以就这么认识了。”她对外的版本一直是这样的。
尚澄没有打断，似乎也默认了林谷雨的谎话。“场面太过尴尬，女生脸皮薄，所以也没多想顺手结了账。”他若有所思地凝视林谷雨，“不过，事实好像不太一样。”现在想想林谷雨哪里是脸皮薄，她脸皮分明厚着呢。
“要是我遇到这么漂亮的女生，我也很乐意给她付钱的。”张博瑞看上去斯斯文文，却非常喜欢调侃人。
林谷雨笑笑。
“得了吧，你。”尚澄没理会张博瑞的调侃。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
林谷雨了然，“我是出来出差的，明天还要跑工地。”冲着张博瑞礼貌地弯了弯嘴角，“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今晚确实有点晚了。”
张博瑞懂得：“没关系，有空再聊。”
尚澄送林谷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听着电台的声音。直到酒店门口，林谷雨要下车的那一刻，尚澄才缓缓地开口：“林谷雨。”
“嗯？怎么了？”她解下安全带，侧头看向尚澄好看的侧脸。车内的气压有些低，她觉得有些燥热。在等待尚澄下文的几秒里，林谷雨似乎能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尚澄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释然道：“我从没有和你说过吧。我其实应该谢谢你。”
她颇为惊愕，“谢我什么？”
“那个时候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