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深眨了眨眼睛,打量着周孝阳的神色,轻咳一声,见那人回过神来,也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问好:“周老师。”
周孝阳睨他一眼,冷声道:“别叫我老师,你不是我学生,你老师要是知道他最得意的学生把自己糟践成这样,估计直接就气过去了。”
陆林深被他的话逗笑,又无意间牵动了伤口,忍痛道“咳...咳...我师父哪里得罪您了,您犯得着这么咒他吗?”
周孝阳眯眼瞧着,看见他这么病恹恹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呦,您还记得您有个师父啊,我不过是去休了个假,走前都见好了的溃疡,差点被您弄成穿孔,我去看他时他还念叨着您呢,我说您好得很,陆院长可真能打我的脸。”
“我错了,您别气了,您再这么“您您您”的叫我是真的受不住了,您一叫我陆院长我就有种欺师灭祖的感觉,还是臭小子听着舒服。”
“行了,你少说点话吧,别跟我这贫了。”两句话的功夫,陆林深的额角就已蒙了层薄汗,声音也开始小了下去,周孝阳知道他大概是疼醒的,低血糖的人睡醒时本来就不好受,更别说他还大病未愈,即便是心里生气,也不再损他。
陆林深笑了笑,乖乖闭嘴。
周孝阳却正了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肃,沉声道:“我来是要问你,像今天早上那样一吃饭就吐,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您这是出诊来了吗?”
“说。”
陆林深心里一沉,他知道周孝阳的脾气,板着脸滔滔不绝训人的时候多半都是在唬人,没有真的生气,他若是真正动了怒,根本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
就像现在这样。
陆林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心虚的开口:“半年多了吧。”
“是吃不下才吐,还是根本不想吃。”
“。。。因为不想吃,所以吃不下。”
周孝阳的脸色更沉。
“吃一点东西都会吐吗?”
“……必须要吃的时候是能忍住不吐的。”
周孝阳暴怒,气得快跳起来:“什么叫必须要吃的时候?!陆林深,亏你还是个医生,你现在应该去精神科就诊知不知道,你才29岁啊,你......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贫嘴打岔的人渐渐卸去了那层轻浮,突然有些低落。
“我去看过了,也开了药,只是没太大用处……周老师,怎么办啊,我真的吃不下……”陆林深说完笑了笑,随后便低下了头。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暖烘烘的一片,看上去温暖又柔和,周孝阳却心头一颤,他突然觉得,那孩子身上的孤寂和落寞,好像连阳光都有些无能为力了。
。。。
“周老师,我以后能跟着你做实验吗。”
“周老师,任侠出去约会的时候把您的数据弄丢了。”
“周老师,我想搞心外。”
“周老师,您来春晖帮我好吗?”
“周老师,胃镜时间往后推一推吧......”
。。。
他认识陆林深十多年,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从前那个有些青涩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沉静果决的领袖,从他的学生变成了他的院长,他教过很多学生,其中不乏技术一流的行业翘楚,可每每看到陆林深,他都会遗憾当年没能将他收到门下,他很确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以后还会有更大更非凡的成就,并不是因为他着有多么令人羡艳的天赋,反而是因为,以陆林深的天资和悟性,大可不必从医,只要他想,金钱、权利、地位,这些东西,选择其他大多数行业,都会让他比现在拥有更多,也轻松更多。
可这个人却从来没有动摇过。
旁人都说,陆林深是天生的医生,可他却不这么认为,陆林深这种人,干什么都会很出色,才不是所谓的什么“为医学而生”,他在医学上的成就和荣誉,不过是因为他选择了学医而已。
张扬肆意也好,不动声色也好,清冷孤傲也好,那孩子的眼里,从来都是有光的,坚定又执拗,或许明亮,或许黯淡,却鲜少像刚才那样,像个无助的孩子,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挫败和失望。
他好像对自己很失望。
“慢慢来吧,别着急,会好的。”周孝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沉默良久,只说了这么一句。
“嗯,我没事的。”
周孝阳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刚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我是说你以后会好,不代表你现在没事,你这个破胃暂且不提,血糖又是怎么弄的?你有低血糖你知不知道,本来不好好吃饭就容易犯病,谁给你的胆子跑去抽那么多血啊?”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声张,说到后面便放低了音量,却还是忍不住责怪。
“我抽血之前都有好好吃饭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必须要吃的时候?”
“嗯。”
“行...行,陆院长真有出息。”说着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
“周老师。”陆林深叫住他。
“干嘛?!”
“遥遥去哪了?”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