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便是幽州了啊。”李会让眼睛望着前面的高台。
这一晚他们在连州城设下宴,以犒劳军士。
历时两个多月,他们劳苦多时,但因着心中一腔热气以及一路凯歌,情绪仍旧高涨,四处都是他们火热的聚饮声。
许照洲同李会让择了处高阔的地方坐着,在更前面的,便是卫武独坐的背影。
“大将军精神好啊,把他们那一桌人尽喝趴了,自个儿还能坐得稳稳当当的。”李会让拎着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一口,眼睛却没移过。
许照洲也看着,他今晚亦被灌了几口酒,没有醉,只是眸子愈发得漆黑了,好像有光亮就要从中透出了,亦如教水润泽一遍。
许照洲吹着这里的风,说:“大将军很心急。他想早些到庆州去。”
“幽州守将龙力,”李会让低头笑了声,又转了语气,“不过两州的距离了。”
“可却也不能谓之轻巧容易了。”他收起酒壶,“益州、原州、覃州、锦州都还是咱们汉人在守着,过了锦州,越往北走,便当真是越至北岐的地界。攻莫州时便明显得吃力了,尽管将士们士气仍是充足的。”
“急攻猛进,”许照洲把眼抬了抬,看向黑天,“虽斗志不垂,身却无法不无劳损。且辎重亦需补足。”
“辎重的事儿好说。”李会让道,毕竟所经七州皆被他们攻克下来了。他的指尖在酒壶上点了点,侧过头来看他,“你的意思是,要教士兵们休整段日子?”
“嗯。”
许照洲轻轻应了一声,连脸都微微扬起了。
看着那浓郁漆黑的天幕。
李会让又仰头来壶酒,也顺势跟着瞅住那天。
乌漆嘛黑一整块,无甚有趣特别的。
他便四下转悠着眼珠子,瞧见悄无声息站在高台旁边的孔垂。
那小子是头个被喝蒙趴下的。
当下倒是睁开了眼,走到这里来,什么动静都不发出来,只直直看坐在高台上的人。
卫武在战场上无疑是勇猛难当的,而他下了战场,他亦是豪爽激荡。士气自他而始。
如今独坐高台上,人显得安静,才真像个年过半百的人,而又像心里实则也装着其他心事,微躬的背影有些寂寞。
孔垂带着醉态看,又带着清醒看,看许久,就是不上前打扰。
李会让瞧乐了。
“我也算是更明白你了。军队休整,这必要。但我想,你约莫还要再多揽些好处来。”
手肘捅了捅许照洲的,李会让不怀好意地看着孔垂,说:“若有什么好玩的活儿,千万得记得咱们孔将军啊。”
坐镇幽州城的守将是北岐四皇子母族族下。
燕北十州中,原州于地势上最难攻,幽州却也有特别之处。
幽州城缺水源。
取水皆要出城外出几里地,极为不便。幽州每日划定时日与百姓取水,后来见如此做派无法使城中经营周转开,官府便同时派出专人去取水。
所雇佣者需得劳力费,百姓若从官府处买水,则需付一定银钱。
这是初衷。
而执行者含带私心,提高价钱、强制买用,这都令百姓愈加辛劳。
李会让说完那话后,许照洲当时没说什么。
而到了第二日,兵士都在做着休整,孔垂……
他带着城里面的百姓……
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应上面的要求,他着着常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上面裹着软锦,抬起时迎着风招展。
日暮黄昏,孔垂领着人回来了,他往后招了招软锦模仿的、充当功用的旗,作了几势,又发出几个音节,人群中爆开了笑声,慢慢形成道队伍,跟在孔垂后面往城里走。
李会让同许照洲站在城楼上,见此他手臂搁到许照洲肩头上,砸了下嘴,说:“咱们孔将军还真是军人当久了啊,瞧这毛病重的。”
忽然,处于队伍中央的一位姑娘快步上前,伸手扯了扯孔垂的袖子。
孔垂回过身。
姑娘抿嘴笑笑,踮起脚尖,在孔垂发髻上插了一朵美丽的迎春花。
孔垂一愣:“姑娘这是……”
他手往上抬,好像想把它取下来,可手最终在半空止住了。
姑娘是北岐人,肤色没有中原人的白皙透亮,而上面的红晕却格外明显,她害羞又勇敢地对孔垂说了话。
孔垂也对她说话。
姑娘再说。
没完没了。
两个人谁也听不懂谁。
李会让张手在嘴边冲愣愣拔拔的孔垂喊:“将军,人姑娘说喜欢你啊。”
太阳闪耀整日,将晚把光焰酿成橘黄,把气势酿成柔婉。
城楼上的两个人一个张扬起哄,一个温和静观。城下面,两个异姓异族异语言的人突然为一种情感触动,其余人要看热闹,不知不觉便围成个圈。
这方天地便也好似被围拢起来了。
围成一个善意的圈。
进了城,百姓又没有立散,又与孔垂说了什么,孔垂身边才渐渐清静下来。
他的面容也渐渐恢复成平日。
他立在原处等着城楼上的人下来。
孔垂想禀今日的情况,可他头次遇见这样的任务,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说,微垂眸思忖的时候,许照洲已同李会让走了下来。
“孔将军。”许照洲唤了他。
孔垂抬头,随后拱手,说:“末将在。”
许照洲却是和他说:“孔将军会得到一个交待的。”
孔垂一怔。
好端端的孔梦蕊自杀而亡,孔垂从未说过什么,可他一收到孔梦蕊亡故实情有异的消息,他还是立马带着庆州军去了。
可他最后又把这件事情放下来。
是因为北境。
他当初选择对许照洲交托出实情,便是逼迫自己放弃有可能的实情。
如今他选择的北境形势一日比一日好。
而他被告知,关于他曾放弃的那件事,他会得到交待的。
夕阳将他的面部都晕染柔和,好像会体察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