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洪业收到贬官文书。
“大人,该走了。”胥吏提着包袱。
余洪业从他手里接过包袱。
胥吏站在门边,却不能跟他一起走。
余洪业淡淡笑了,伸手拍了拍他,转身往外走。
胥吏忽然又追上来,衣袖极快地抹了把眼:“大人,我再送送你。”
他们没有乘马坐车,就这样把出走时有幸还能再走过的路走一遭。
余洪业抬首望天,望见了湛蓝的天。
“这边境的天……”他说,“还是这么蓝啊。”
胥吏也抬首跟着望:“大人从来时,便这么说了。”
快要出界了,余洪业转朝他,笑道:“回吧。”
胥吏立在原地,泪眼婆娑。
余洪业独自朝前走。
他又抬头向上望了一眼。
“边境的天,要永远这样蓝下去啊。”
——
回到主院,许照洲但见一个接一个的雪球在空中来回飞舞。
长瑞由原先的被动挨打已经到了出手反击的地步,不过他也不好往姑娘们身上砸,便对准了万青,而万青有姑娘们护,长瑞总归落不着好。
许照洲一转眸,便看到在外围拍着手笑的柳萌初。
他忽然觉得这样很热闹。
而柳萌初还在那煽动情绪,长瑞被针对得更狠了。
许照洲忽然就想到,长瑞曾和自己嘀咕过,柳萌初说不准是道上的人,他小时候兴许就挨过她的揍。
许照洲现在瞧瞧,还真挺像的。许照洲幼少年惩恶除奸的正义思想现在仍隐微存在,但他这一刻觉得挺好的。
柳萌初察觉到许照洲回来了,连忙把那团乱麻丢在身后,边拍手套上的碎雪边朝他跑过来。
“也不怕再病着。”许照洲微微皱着眉,低首将她裙子上的雪也掸去。
“我身体可好了,那两次只是个意外。”柳萌初胡乱地把身上的碎雪扫一通,略微着急地问,“怎么样了?”
延兴元年二月初一,朝廷准允许照洲的请辞书,封其为望盛侯,赐府洛阳,又令其原府邸金麟府永不为拆卸另用。
——
金麟府门前停靠马车。
行礼都被装点得好,仆役往马车上送。
许照洲与柳萌初最后从府中出来,朝马车前面走。
柳萌初牵着许照洲的手,身上还背了一只小小的包袱,临上车前,她又拉着许照洲回头看了一眼金麟府。
晨光初照下的金麟府。
“照洲,”柳萌初仰头望向牌匾,上面的字迹是盛乾帝亲笔,“盛乾帝为何要叫它金麟府?”
许照洲最终也望回牌匾上,它被晨光温柔地包裹着。
“因为……”
许照洲说:“甲光向日金鳞开。”
“诶?”柳萌初歪了歪脑袋,“这句我会。金鳞的鳞……”
许照洲一笑,揽过柳萌初的肩带着她转过身:“是他写错了。”
盛乾帝当时太高兴了。
一个错字,比起他的心怀,无伤大雅。
马车缓缓地驶离金麟府。
一阵风起,府前未明的灯笼摇晃起来。
柳萌初揉着许照洲的心口,看着这个位置:“照洲千万不要难受哦。金麟府永远留着,京师洛阳隔得又不远,我们时不时回来看看就是了。”
许照洲心中熨帖。
方才柳萌初停下来问他那些话,就是为了让他再多停一会儿,再多看几眼。
他握住柳萌初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柳萌初抬眸笑了,续道:“姐夫以后就留在京师任职了,姐姐过段时间也会搬到京师来。其实还是没什么区别的对不对?”
“我无事。”许照洲看着变着花样慰解自己的柳萌初,转而道,“倒是你……”
他捏了捏柳萌初的手。
柳萌初眼睛澄明,一派天真无辜:“我怎么啦?”
许照洲道:“等在洛阳新府安置完毕,我们须回护国公府一趟。你还未曾与爹娘见过呢。”
柳萌初的一颗心突然跳得厉害。她愣愣地看着许照洲。
许照洲靠在软垫上,柳萌初趴在他怀里,柳萌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把头埋下去,闷声:“爹娘会不会不喜欢我……”
许照洲笑道:“怎会?”
他不善解人极了,硬要托起人的脸来看:“你可是连月亮都逊你好多筹的迷人鬼。”
“……”
柳萌初臊得脸暴红,罕见地没有话了。
也正好,马车停了下来。
他们所选的路途特意经了东郭街。
回洛阳前,柳萌初要去同花如意拜别。
绣春间的生意向来好,今日却没有客人。
柳萌初进了店,拉住一个伙计,说:“花掌柜呢?”
“诶,柳大小姐来了?”明晰了真相的伙计看见她很是热情,张口刚要回答,旁边却传来道声音。
“这儿呢。”
花如意捏着把团扇,从收账台后面站起了身。
柳萌初挑了挑眉:“掌柜今日怎也没个生意?”
花如意站在收账台后面,掩着团扇笑:“这还不是为了特意送你么?”
她为老不尊,总爱和柳萌初耍贫。但她今日仪式感极强地特意坐在了收账台后头。
虽然收账台已经换过好几遭,面前的柳萌初也不再是那个要低下头才能看见的小娃娃了。
花如意心中还是一阵酸楚。
不想耍贫了,她放下团扇,点了点柳萌初的眉心:“这次,当真不会再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不回来?”柳萌初冲她眨了眨眼睛,“京师也有我的家啊。”
花如意的心提起又落下。心里凝成的那团彻底散了。
柳萌初说:“花掌柜,京师也是很祥瑞的。”
方才的伙计把全店的伙计都喊来了。
于是,柳萌初空着手来,却捧着满手满怀的礼物回到了马车上。
花如意看柳萌初上了马车,挥了挥手,冲还挤在门前目送的伙计挥了挥手:“开店了开店了,该干嘛干嘛去——要被扣工钱了是不是?”
伙计们一窝蜂地散了。
门口顿时空静了,花如意吐出口气,又回头朝路边看着。
却见那本要行驶的马车还不曾动,才上马的人此刻又跑了回来。
令花如意一下就想到她初归柳府的那天。
只是现如今,她被装扮得粉衣粉裙的,再也没有当时的沉重。
一晃神,柳萌初便跑到了她跟前。
花如意还当她落什么东西了,刚开口要问,身子便被抱了一下,花如意登时愣住了。
“花掌柜太好啦。”柳萌初道,“谢谢花掌柜,我会常常想你,常常回来看你的。”
花如意的眼眶蓦然红了,那眼泪哗哗得往下掉。
街上行人都看着她哭,她坚持着看那马车驶离得看不见踪影了。
有个伙计担忧地看着她:“掌柜……”
花如意呜呜哭着,胡乱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她方才哭湿的帕子。
“裱起来裱起来,放到厅堂正中央,这就是镇店宝了。”
“啊……?”伙计低头看看帕子,再抬头看看花如意。
花如意已经用手擦着眼泪往楼上走了,边走边骂:“太他娘的感动人了……”
柳萌初回到马车里,心里一时也不舍得紧。先前宽慰许照洲的话都不成了数。
她紧紧地抱着许照洲。
许照洲抚弄着她的头发:“说说你同花掌柜的事吧?”
柳萌初便将些往事告诉他,渐渐地,心下也不觉那么闷然难受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外突然一阵喧闹声。
“等等,”柳萌初中止了话,侧耳细听,“我怎么好像听到平宁的声音了?”
柳萌初抬起身,掀开车帘一看,就见平宁骑着辆马,朝一辆才驶动的马车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