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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临川有个优点。

    言必行,行必果。

    据说崔蛮贵人为复宠,特地请了刘黄门专门为其作赋一首。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陛下深受感动,画风就开始一路往不可控制地方向发展去了。

    陛下当即要封刘黄门为夫人,愿与其同榻,抵足而眠,谁都拦不住。

    继做了各种昏聩事儿后,这少年小暴君又开启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条路。

    不顾众人非议,抢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进宫。

    刘黄门是大雍耆儒,德高望重,平日里侍从皇帝,起草诏书,瓶尚书奏事,颇得牧临川信任。

    刘黄门羞愤欲死,差点儿一头撞死在殿前。

    牧临川掩面痛哭:“孤尚不知爱卿竟然对孤如此情深义重。

    只可恨世人多是嘴多舌长,迂腐不化之辈。”

    少年一边哭,一边提着袖子擦眼泪,哭得眼尾通红,“你我二人情谊不容于世,爱卿竟愿意为了孤以死明志。”

    “爱卿放心,孤绝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辈。卿卿既爱我,我自也爱恤卿卿。”

    “孤知晓,卿卿家有悍室。卿卿是被逼无奈才娶了这悍妇。”

    “你刘家妇棒打鸳鸯着实可恨,卿卿不方便出手,就由孤来出手。”

    “孤这就下令斩了这悍妇,和这悍妇所生的儿女。”

    牧临川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涕泪横流,毫无帝王包袱。

    少年哭得乌发散落,眼尾通红,但字字句句却听得刘季舒心中发寒。

    一家老小性命都系于这小暴君言语之间。

    想到家中结发老妻与稚子,刘季舒眼里也流下眼泪来,颤巍巍地俯身就拜,面露痛苦之色,槌心高呼饶命。

    “陛下饶命,臣愿意入宫。”

    牧临川忙起身将刘季舒扶起,动作之仓促,甚至甩飞了一只木屐。

    “卿卿这又说得什么话。”

    少年忍痛道:“既然卿卿为那悍妇求情,孤便饶她一命吧。”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素日里浮浪的小皇帝,特地一板一眼的遵循礼节,下令使鸿胪卿带着玉帛上门。

    大雍朝有规定,拜三夫人使卿。九嫔使五官中郎将,美人、良人使谒者,于典制为弘。

    牧临川叫鸿胪卿上门,以示宠爱。

    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鸿胪卿心情不可不谓复杂。

    刘黄门在朝中颇有威信,刘氏乃前朝皇姓,刘季舒出生河间刘氏,少时好学,明经博览,名动河间,此后隐居教授,门下学生数以千计,时人附会称之为“河间孔子”。

    牧临川听说了这事儿,特地大老远跑到了河间请他入朝为官,授了黄门侍郎一职,平尚书奏事,越过尚书省,地位尊崇无比。

    两老头面面相觑间,刘黄门又差点儿一头撞死在了自家柱子前。

    鸿胪卿杨曦叹了口气:“明公素日里明哲保身多了,怎么想不开掺和进崔家阿蛮那事儿?陛下这回可是真动了怒,没杀了你已经算是陛下开恩了。”

    黄门侍郎是天子近臣,若不是信任,牧临川也不会授予刘季舒黄门侍郎一职。

    也正因黄门侍郎地位特殊,与天子走动频繁,是群臣中最了解天子的,崔蛮这才特地请了他来作赋。

    但这对于牧临川而言实在是大忌。

    身边人竟然被崔蛮“买通”作赋,任谁身边被撬墙角,谁心里都不痛快。

    需知有一就有二,等身边被渗透成筛子来,再想补救就完了。

    牧临川行事昏聩,但脑子和眼睛却一点儿都不昏,反倒亮堂得很。

    这小疯子聪敏得令人心惊,只可惜心思不在朝政上。

    杨曦:“也难为陛下能想出这法子来……”

    读书人最重脸面,牧临川此举无疑比杀了刘季舒还狠毒。

    刘季舒槌心长叹:“若不是我与崔素有旧,他家女儿找上来时,我又怎会替她作这篇赋!!”

    杨曦劝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算不得明公的错,

    进宫之后,明公好自为之,千万别做傻事,唉……”

    “如今主昏於上,臣欺於下。明公进宫,倒未尝不是个以正圣听,扬清激浊的好时机。”

    “有明公时时警醒规劝着,说不定陛下想开了……”

    杨曦压低了嗓音道:“这可是造福四方百姓,利在千秋的壮举啊。”

    荆州长乐王虎视眈眈,隐隐有剑指上京之意。

    时不待人,牧临川若是再这般装聋作哑下去,只怕迟早要被他这位堂兄从王位上赶下来。

    刘黄门嘴里发苦,捶着大腿又叹息了一声。

    他这几天在家中也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不管此事能不能成,后世史书总是要大书特书一笔了,他恐怕是要贻笑千年了。

    “罢了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合该我命中有此劫。”

    ……

    刘黄门入宫这事儿,在牧临川的后宫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

    刘黄门,不,应该叫刘夫人了。入宫之后,却鲜少露面,完全不给人看热闹的机会。

    陆拂拂今天起得有点儿晚,整个人都有点儿晕乎乎的。

    一出门,就看到张嵩带着徒弟在门口笑:“才人,陛下吩咐奴送来了点儿吃食。”

    陆拂拂立刻就不困了,伸手接过了食盒,不该少的礼节一点儿都没少:“多谢张公公。”

    张嵩含笑着点点头,也不多留。

    陆拂拂抱着食盒往屋里走,袁令宜正倚着软榻看书,方虎头坐在镜子前梳头。

    看着单子上的这名字,方虎头有点儿震惊地扬起了眉头:“……金粟涵芳桂花糕(注:清代《国朝宫史》),香蒸珠粒松子糕、碧芽凝液茶叶糕,这都什么和什么。”

    “几个糕点名字取得这般花里胡哨的。”

    袁令宜合了书直笑:“上京就是如此,不比你们陇西人利落洒脱。”

    自从那天送了萝卜汤之后,牧临川就常常使唤张嵩过来送吃的。

    这些糕点取名虽说浮夸了点儿,但味道都十分不错,

    桂花糕软糯,松子糕味厚醇香,茶叶糕清甜。

    就连一向胃口没鸟大的袁令宜,这几天都吃了不少,养胖了许多。

    方虎头不爱吃甜,没吃两口就搁下了手,反问道:“这几天她们来烦你了没?”

    她们指的自然就是后宫那些妃嫔宫婢。

    陆拂拂苦恼地垮着一张脸,将头砸在桌子上,嘟囔道:“和从前一样。”

    小姑娘灵动鲜活的模样,令袁令宜忍俊不禁。

    和从前一样――

    方虎头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陆拂拂的意思,不由皱紧了眉。

    牧临川虽然“宠”着陆拂拂,却从未给过她位份。

    刘季舒他都能随手封个夫人,而陆拂拂呢,这都多久了,完全不见牧临川他有把陆拂拂位份往上提一提的意思。

    于是,在其他人看来,这份“宠爱”难免就掺杂了点儿水分,就跟宠着个什么小猫小狗似的,不上心,自然也不足为惧。

    方虎头虽然不喜欢陆拂拂和牧临川走太近,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替拂拂谋划考虑。

    袁令宜问:“拂拂,你可有探听过陛下的想法。”

    陆拂拂一愣:“……没。”

    她这还真没想过。

    袁令宜瞥了她一眼。

    少女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倒笑着安慰起她俩来。

    “袁姐姐,方姐姐,我没事儿,再说吧。”

    晨光朦胧着黑色的瞳仁,一圈儿都泛着点儿淡金色的微光,像是小月亮。

    从小山坳里走出来的姑娘,当然也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抱有无穷的想象。

    陆拂拂有野心,不甘于平庸,也不甘于认命。

    但幸运的是,她并未被这浮华扰乱了双眼。

    降临在幺妮身上,降临在她们这个小家庭的苦难使她吃尽了苦头,同时也使她保有了清醒。

    一分权力等同于一分的责任,一分的义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做夫人,甚至是王后,绝没有那么容易。

    陆拂拂自认为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没做王后的本领。

    她的目标可不是做王后,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牧临川一人罢了。

    拂拂暗中告诉自己。

    要是被宫里这些闲言碎语带偏了,顾此失彼,那她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哭。

    这事儿也就这样揭过了。

    拂拂注重着身材,惦记着自己还要攻略牧临川,不敢吃太多。

    将食盒盖上后,挣扎了半天,屈从与食欲,十分没出息地又偷了一块桂花糕。

    ……

    一块儿松子糕。

    ……

    一块儿茶叶糕。

    ……

    一连三块糕点下肚,嘴里又叼着一块儿,拂拂罪恶感爆棚,苦着脸叹了口气。

    深感减肥之路艰难多舛。

    吃过早餐之后,拂拂略作收拾,进了厨房,

    张嵩说,牧临川把她做的那碗萝卜汤都喝光了。

    俗话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陆拂拂虽然不大信这个,但牧临川这个反应,给了她莫大的激励。

    机会稍纵即逝,任何机会她都要牢牢攥在手里。

    早在昨天晚上,拂拂就已经决定了今天的食谱。

    她今天打算做皮蛋瘦肉粥。

    砂锅上咕嘟嘟地煮着粥,一边剥着皮蛋,拂拂一边慢慢地想。

    冬天天冷,喝粥最暖胃。

    牧临川和幺妮一样,身体都不大好。

    剥完的皮蛋晶莹剔透,拂拂低着眼耐心切成瓣。

    这一通忙活下来,少女热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袖口轻轻拭去鼻尖、脸颊上的汗,陆拂拂长舒了口气,将粥装入食盒里。

    这粥她熬了好几个小时,刚刚尝了一口,入口即化,佐以皮蛋、猪肉,撒了葱花、姜丝,味道淳厚。

    每一粒软糯糯的米,都被蛋黄这浓郁香醇的口感,牢牢包裹住。

    害怕冷了,一路上陆拂拂不敢耽搁,提着食盒,脚程飞快。

    却没想到还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路上正好遇到了几个熟面孔,是大郑夫人,周充华与胡美人几人。

    一打照面,彼此都在心里打量着对方。

    胡美人面色尴尬。

    谁能想到前段时间被她们当成个笑话来解闷逗趣儿的陆拂拂,竟然成了最受少年天子宠爱的嫔妃。

    周充华倒是笑起来,嗓音凉凉的,听不出友善:“才人这是要往哪儿去?”

    拂拂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妙。

    这熟悉的宫斗套路……

    果不其然,下一秒,周充华就笑起来:“才人最近可真是春风得意了,竟然连我一句问候也不愿回复了。”

    周充华自恃美貌,目光挑剔地在陆拂拂身上打量了一圈儿。

    心里暗吃了一惊。

    怎么几天不见,陆拂拂好像又变漂亮了不少。

    她在充华的位份上待得久了,牧临川一连拔擢了崔蛮、刘黄门,却没有想起她的意思。她心中忿忿,忍不住出言刺了两句。

    大郑夫人这几天憔悴了不少,面色苍白,仿佛风一吹就倒。

    全然没了从前那副冷淡矜贵的模样,目光落在陆拂拂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怨毒之色。

    小妹与郑家上上下下数十条命,都得算在陆拂拂身上。不知为何,牧临川却没有杀她。或许他是觉着,留着她一人苟活于世更痛苦罢了。

    大郑夫人阖上双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泛了点儿冷意。

    她成了阖宫的笑话都拜陆拂拂所赐,眼下虽然杀不了她,却也能借位份压一压,让她吃一番苦头。

    周充华说话的时候,大郑夫人一直未曾开口。

    一开口,便不咸不淡道:“充华此言有理,陆拂拂,充华位份比你高,你为何不回她话?”

    “我知晓这几日陛下宠你。陛下宠你是你的福分,为不辜负陛下这份好意,你更应该恭谨柔顺才是。”

    “如今,却是目无宫规,不遵礼法了。我身为夫人,如今宫中后位空悬。”大郑夫人嗓音淡淡,“自然有替陛下管教你的权利。”

    “鉴于你这几日的确是恃宠而骄,行事张狂,冲撞了充华,你就在这儿跪着反省吧。”

    拂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摆明是在刁难。

    这些后宫里的妃嫔怎么这么闲,在拂拂看来,这些没意义的争斗简直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同事间勾心斗角呢。

    跪还是不跪。

    不跪,此事绝不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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