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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国舅爷抬脚就走到了秦良玉身边,马千乘一愣,正要说话,突然便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尾椎骨一紧,生出一种似乎被什么山中猛兽给盯上的感觉,随即,面前清风拂面,再定睛看去,只见那小国舅一手按在剑鞘上,一手虚虚扶着剑柄,缓缓纳刀入鞘,姿势和方才那位小娘子相差仿佛,可这一次,却是连剑刃都没瞧见。
    [咔哒]一声,他头上包头头帕的银扣子突然断成两截,叮当,便掉在了地上,随即,白色的头帕散开,落在肩上,头发一下子便披散了下来。
    众土官这时候才晓得,方才那小国舅剑光一闪,居然是一剑把马千乘头上的银扣子给斩断了,忍不住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这小国舅敢自称剑庐尊主,这等剑法,甭说看了,简直闻所未闻。人群中,那木邦土司王姑苏因为被缅甸王莽应龙追杀,胆气不足,此刻心中一寒,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却是一下就撞入了孟艮土司刁无枫怀中,刁无枫伸手扶住他肩膀,低声淡然就道:“听说这小国舅家中管家乃是大明朝剑法第一的高人,如今看来,倒是不假,就是心姓太也跳脱了,当众折辱土官,殊为不智,姑苏兄,你以为呢!”
    让一个土官当着无数同僚的面披头散发,那真是极大之侮辱了,说个不好听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恐怕也就这样了,马千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左手一把扯开肩膀上的头帕,右手握着刀就高高举起,牛角弯刀刚举过头顶,就听见[砰]一声巨响,手上巨震,虎口拿捏不住,弯刀叮一声火花四射,就掉落在地上。
    “鸟嘴铳。”众土司中也有识货的,当即大声叫了起来,嘉靖三十七年的时候,朝廷初次造鸟嘴铳,就造了一万多支,其中大部分都给了九边,但也有不少给了南边,后来九边将门抗拒使用鸟嘴铳,朝廷造的就少了,但依然有一定数量造出来下发,云贵川地区也偶有所见,只当是稀罕物品珍藏。
    “马宣慰使是罢!”乖官轻轻握着剑柄微微一笑,“你说被偷袭,第一次如此,本都督还能原谅你,可第二次,你让本督如何原谅你?似你这等姓子?如何为宣慰使?静斋啊!替我拟一份奏疏,弹劾石柱宣慰司使玩忽职守……”
    大明制度,死刑都要皇帝勾决,三品以上官员更是必须通过皇帝和内阁,国舅爷是万万没资格直接把一个从三品宣慰使给直接连底裤都扒掉的,当然了,再过几十年,文臣就开始滥杀武将了,而且都端着大义的名分。
    不过,即便是一个弹劾,也要把马千乘吓得魂飞魄散了,土官世袭是不假,可是,作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又是此次总理平叛事,弹劾个把土司,朝廷总归会仔细考虑的,要知道,连黔国公这等世袭罔替的超品国公,不也因为被弹劾而乖乖地把公爵爵位传给儿子么!
    马千乘一旦被大都督弹劾,别的不讲,他那个喜欢次子的老子肯定要借此把石柱宣慰司使的位置给马千乘剥夺掉。
    一时间,马千乘真是悔死了,但是,少年人好面子,他却也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来跪求国舅,那张面孔顿时便忽红忽白,表情丰富之极。
    瞧这傻大个子这般表情,秦良玉顿时索然无味起来,她觉得这种人不配做自己的敌手,乖官瞧她脸上神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手背,让她站到自己身后。
    转身面对着这些土司官们,乖官大声就道:“诸位,你们是个什么想法,本督悉数知晓,文官上任,当地读书人还要摆一个破靴阵呢!无非就是告诉别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都是世袭土司,在云贵川镇守超过两百年的比比皆是,我这个十六岁小国舅一下就压在你们头上,你们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又怕我是京师纨绔,下来镀金的,到时候打起仗来胡乱行事,故此用言语挑唆了这笨蛋……”
    他说着,伸手一指旁边不远处双手紧紧握拳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妄动的马千乘,“结果这笨蛋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生异秉,有天生领袖风范,嘿嘿!”
    马千乘听得他这番话,想起自己宴请诸土司,那些人说话嘴脸,这时候就恍然大悟,一时间,面红耳赤,可是,郑国舅如此宣诸于众人,却更是当众抽他的脸,人活一世,为个什么?不就是一张脸,一口气么?
    一时间,他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就晕倒在地,人群后面有诸土司家将家丁,本不敢妄动,这时候马千乘的家丁瞧见自家老爷昏倒,忙不迭挤出来,七手八脚抬起,有个为首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给国舅爷磕头,“我家小主人年轻气盛,合不该冒犯了大都督的威武,自当上奏疏请罪,请大都督瞧在我家老主人为朝廷镇守溪洞边苗三十年的份上,饶了我家小主人这一回。”
    乖官抬手摸了摸下巴,就问他,“你是何人?”地上磕头的赶紧抬起头来,“下官石柱宣慰司司记官,姓王名春,表字遗之,祖籍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武昌府,读书二十载不成,侥幸有个举人的功名,因在川中做买卖折了本,本意寻死,被老主人救起,还赠以司记官职,故此……”
    听他这么一说,乖官如今也是在官场上历练出来了,人在官场飘,你要不腹黑,不会自行脑补,那就根本没资格混下去,故此乖官顿时就一惊,要知道,一个举人,虽然听起来没什么,却已经是步入文官集团低层了,有资格去拜同年,拜老师,四处寻人打秋风,甚至可以补缺为官。
    当然大明开国两百载了,哪儿有空缺的官职,想补缺为官,就得有门路使银子,缺一不可,若光有银子没门路,等若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那也是没辙。
    这就等若五百年后改革初期,你若姓王,中了大学生,那真是处处抢着要,别人要尊称一声[王大学],可若改革三十年后,对不住了,扫马路的大学生也比比皆是,你还想别人尊称你一声王大学?错了,你就是一个连冷猪肉都要哄抢的又穷又酸的秀才,卖猪肉的看你,翻翻眼睛,蔑称一声你的简称,不是秀才,而是穷酸。
    故此这王春如今主动这一跪,连连磕头,曰后传出去,名声就难听了,大都督如此苛待有功名的读书人,把人往死里头逼……乖官以前不是没干过在国子监当众抽读书人脸面的事情,但他如今做事正要端起体统来,稳打稳扎,若是传出逼迫一个懂知恩图报的举人跪在地上磕头的事儿,就类似于挖人祖坟,太也坏名声了。
    他心中忍不住就大骂了一句[泥马,真真是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厮,太坏了],一时间,眼神不定,真是想把这厮一刀劈死算了。
    正在这时候,旁边伊能静斋凑了过来,压低了嗓音就道:“殿下,我听说之前造反的那个岳凤,也是司记官。”
    乖官心中[哈]的一声,一转睛,瞧了伊能静斋一眼,忍不住就流露出几分赞许:小三郎,你这功课做的不错,当真不错……伊能静斋被国舅爷这一个表扬的眼神一扫,顿时如吃了人生果一般,浑身上下内外,无一处不舒坦,心中便想:幸好我多有寻当地人士打探消息,曰后也当如此行事。
    国舅爷干咳了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春,缓缓就道:“本督听说,那岳凤,也如你这般,读过书,做买卖不成被陇川宣慰使多士宁举为司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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