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安东尼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圣子,他的目光温和而有力度:“你还好吗,我的孩子?”
陆宣像被惊醒似的,他动了一下才说:“是的。”
“这很糟糕,我知道。”安东尼像每一个送孩子去寄宿学校的家长一样循循开导,“适应一个新环境往往不亚于一次新的人生。你会睡着不同的床,用着用不惯的餐具,想着不同于以往的事情,坐着不同以往的梦。”
“我知道,我知道。”陆宣头疼地说,“安东尼,你已经来来回回说了三遍了。”
“抱歉,我总是忘记我说过了。”安东尼的眼睛带着一丝伤感,但很快掩去了。
这伤感却不幸被陆宣抓住尾巴,他握住这个陪伴他整个童年与少年的老人,两人手心交汇的地方涌进源源不断的热度,好似尘世间最和煦的一壁炉火。“一切都会好的,安东尼。”陆宣坚定地说,“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我希望到时候你的皱纹不会比现在更多。”
安东尼笑起来,他的脸上仍是一种感伤的快乐:“我也希望我们会有再见的一天的,亲爱的。”
“当然,”身着月白长袍的圣子皱眉,“我们当然会见面,在不久的将来。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车夫再次叩响了车门:“殿下,我们的时间无多。”
陆宣不再说话,他握着安东尼的手,与他吻别。做完这一切后他伸手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却忽然被老人抓住衣角。
“艾利安,你是我永远的孩子……”老人语气艰涩,“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离开,一定。”
陆宣睁大双眼,呆愣愣地看着车上的老人。像是不认识他,又像是才认识他。
“我……”没等陆宣说出完整的句子,棕色长鬃的土耳其马便嘹亮地打了个响鼻,踩着铁蹄疾驰而去。马车很快凝固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蜿蜒如蛇的大道上。
陆宣愣了很久,直到夜露打湿了他的肩头。月色轻轻落到他雪白的长袍上,呈现一种朦胧又清丽的姿态。奥罗拉府邸的仆从端着烛台恭敬地守候在身后,等待主人的宾客结束他的沉思。
【安东尼是个好人,】系统在陆宣脑子里不胜唏嘘,【可惜好人从来活不久。】
陆宣转身走向奥罗拉公爵家的大门,问道:【你又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系统给他看了他的书单。陆宣看着名单上陈列的《双面胶》《回家的诱惑》《创业时代》《婚姻保卫战》等诸多家庭伦理剧,实在很难理解系统是如何从中得出好人的艰辛的这一结论的。
他们穿过府邸中群树的阴影,最终来到了奥罗拉公爵久负盛名的晚宴。
这场宴会和陆宣曾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晚宴没什么不同。充当着名门淑女与绅士眼中的吉祥物,他们争相与他致意、攀谈。圣子穿过层层叠叠的衣摆和礼帽,感觉就像走过一条两边都是灌木的挤挤挨挨的小路,夫人和男爵们伸长了手要触碰他的衣摆,好似这样便真能获得神迹一般。
骑士远远向他举杯示意。陆宣颔首,转身离开大厅,打算找个角落去躲清净。
“我明白,以我的身份是高攀您……”
远处是大厅内隐隐的喧嚣声,花丛深处有女声在婉转表白。陆宣停下步伐,一时进退两难。陆宣尴尬地站在那里,他发誓他真的不是偷窥狂。不过向后就要面对追到花园的“豺狼虎豹”,向前必定会打扰一对男女的互诉衷肠。两相权衡,他选择做一对有情人默默的见证者。
最后,他在虬结的蔷薇花藤下找到一把长竹椅,四周草叶葳蕤,恰好能掩住他的身形。希望他们不会发现他。
“你在妄自菲薄,菲利亚。你很好,”男声低沉而微哑,每个卷音都像落到人的心弦上。陆宣从不曾根据一个人的嗓音来判断他的形貌,但今天却意外地透过男人的声音勾勒出一个俊美的绅士形象来,“但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
一阵哭泣传来。菲利亚的声音饱含挣扎与期盼:“如果您不爱我,没关系。我可以等待,只要您别爱上其他人。我恳求您,奥罗拉先生,我恳求您,别那么残忍地对待我。”
陆宣一下子停住。他屏气凝神,半晌才轻轻自语:“奥罗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