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沉抹了抹腮边的血|泪,将顾如笙的尸身慢慢放平。
小狐狸哀|嚎一声,缩在了那女人一旁。
那一瞬间没有人知道梁沉在想什么,一个狰狞的毒人扑向灵泉的时候,梁沉抬手一剑,硬生生削飞了他的脑袋。
连头都没有抬。
仿佛无形之中有个声音在这一片喧嚣中开口“一”。
不断有更多的毒人涌向灵泉,苏念予终于忍不住了,“快!都下去帮忙!不要让他们践踏灵泉!”
梁沉提剑而立,天风簌簌,他污损的长袍迎风而舞,前额的发散下了一块,盖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如同是鬼魅的剪影路过人间。
“二”。
第二个鲜血飞溅在他面前。
“三”。
到此时他才算是放开了双手,身后的泉水清冽如初,无波无澜。身前的毒人不知疲倦地涌上来。梁沉于剑影之间渐渐地开始忘记今夕何夕,他的视线通红,心中慢慢只剩下一句话“不得让人践踏灵泉”!
十一、十二…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地堆满了他的耳畔,他的剑越来越快,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干脆。谁冲向他,他就让谁血|溅|当场。
二十五、二十六…
终于,一股近乎毁灭般地快|感蔓延了他全身,他不知道这血淋淋的时刻该不该用“酣|畅|淋|漓”来表达。那一刻他开始沉迷于这种彻底解|放的感觉,甚至是就算这样坦坦荡荡地杀到死亡,也算是不虚此行。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到了振聋发聩的地步,终于在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手中的剑不知挥向何方、哪怕是拦腰砍断了一棵树,他茫然地看着那红叶扑簌而下的场景,置若罔闻。
苏念予最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梁少卿!”他拼命地喊了出来,“少卿!你中毒了么?!你还清醒么!”
梁沉满身血|污,不辨东西南北,手中的剑削过太多白骨甚至出现了缺口。终于,那个声音一锤定音般地告诉他。
“四十九。”
一瞬间天地变色。
长风忽然而起,天色骤然血红,梁沉立身之处一道惊|雷凭空而下。
那道惊天的炸响之间,众人纷纷抬头望去,滚滚烟尘消弭尽,那个人的嘶吼声扫荡了整个玉枫川。终于光芒散尽,他的身影重新现世。
“天…天魔现世了!”最先嘶喊出来的是玄机长老,这种场景跟二十年前梁沉出生时的模样莫名其妙地相似,他只觉得历历在目。如今梁沉于血光之中似乎是脱胎换骨,他的脖颈上爬满了斑斓血纹,两只眼睛彻底变成了滴血的红色。他浑身惨白,原本乖巧的虎牙变成了诡异的尖牙…
“这…”苏念予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梁沉身世的传闻,“他…他莫非是真的入魔了么?”
戚澄向这里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天魔之子,果真如此!”
“少卿!”苏念予不死心地朝他高喊,“少卿?!你能听到我说话么?你怎么了少卿?!”
话音刚落,那人猛然一抬头,转瞬间杀气盈满,毒人也好、南洛修士也好、东海阁家仆也好…敌人也好朋友也好…在他眼中已经再无分别,一切的一切仿佛不过是虚幻的倒影…他只想杀…
大梁城,南洛东省行宫。
小公子看了看满地的鲜血,终于无力地松开了手,青霜剑掉落在地。
我…我杀了无辜的人…
我杀了六皇子…我杀了万虫谷的人…
久违的理智与清明后知后觉地爬上他的心头,那一瞬间不知是恨意还是悔意交织在他的心头,那件金屋子的种种过往划过他的眼前。
那个人的身影梦一般萦绕在他的意识里。
少卿…
一想到梁沉,他恨不得马上就要见到梁沉,可是见到梁沉之后呢?!他们…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好好地去行宫里走走看看星星…去大漠里看看骆驼…去北海看冰湖么…
那个人还能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唤他一句小道长么…
不可能了…在这一切被打破的瞬间,一切都不可能了...湘灵的焦土还在,家主夫妇的墓碑还孤单地矗立着…六皇子的尸身未凉…云台殿的血迹还未清洗干净…
再也回不去了…
那间风花雪月的小院子,那银杏树下的秋千架,那所有的温柔与缱绻…
再也不可能了…
戚无染一瞬间心性大乱,仿佛原本流淌于他身体中的叮咚山泉此刻已经乱流激涌。在那斑驳的光影之间,似乎还有某种不可知力抽离而出…
“是水灵脉。”睚眦的声音悠然而起,“东海玉枫川,水灵脉,现世了。”
东海,玉枫川。
水灵脉横空出世,青耕鸟闻风而动。
而此时的梁沉早已忘却天地人间,一心沉浸在漫长的厮杀中难以自拔。
一行人混乱、喧嚣,熙熙攘攘地打到红叶纷飞,伴着腥红的血迹,彻底染红了玉枫川。
“这样下去不行。”苏念予蹙眉,“夫人,梁少卿如今心智全无,如果任由他这么下去,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血|债!”
“那该如何是好?”
“夫人,你用冰箭助我,我试着能不能唤醒他。”
“好!”
虞蔷开弓成箭,冰箭穿梭之间,梁沉的周围被围城一个冰霜结界。苏念予落到地面上,左右躲过那些张牙舞爪的毒人,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刀剑,“少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可还记得你是南洛的公子啊!想想你舅舅!想想戚无染!你不是乱开杀戒的人!莫非你也中了蛊|毒么?”
戚无染…
一提到这个名字,混沌之中,梁沉眼光突然一定,那人的馨香气划过他的心头…
小道长…他的小道长定还在金屋子里…数着云数着星星,等着他回家呢!
“我…”梁沉似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赫然发现,自己满手的血|污…
“少卿快躲!”苏念予突然一声惊呼,“戚澄!你做什么?!”
梁沉猛然抬头,见数十只飞|刀惊鸿掠影般朝自己疾驰而来。他茫然闪躲,可还是有暗|器深深地插到他的肩膀上。
谁干的…
那一丝丝清明瞬间被一股更大的杀意吞噬,他听到自己在低吼,“谁干的…”
“戚澄!你够了!”苏念予挡在了梁沉身前,他的鱼肠剑已经倏然而起,“梁少卿不是敌人!你不能置他于死地…”
话音未落,一阵穿心的剧痛贯穿他的身体。
戚澄愣了一下,玄机长老也愣了一下。
下一刻,虞蔷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喊声,“不要!”
梁沉的剑,从后面,穿过了苏念予的身体。
苏念予颓然倒地,失焦的眼睛中倒映出虞蔷那一身鲜红的衣裙。
“夫君…”虞蔷扔下弓箭,几乎是爬着冲向了倒地不起的那个人,苏念予费力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摸了摸她绵密的长发。
“回家去。”他咳出一口鲜血,“夫人…咱们…回家去…”
他本就是来接自己,才被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虞蔷茫然地抬头环望了一眼这乱哄哄的玉枫川,青耕鸟带着水灵脉振翅远去,戚澄一剑刺进了玄机长老的胸口。湘灵的旧人们依旧凭着蛊毒张牙舞爪,南洛、东海阁的修士们混乱中不知道踩到了谁的尸体…
梁沉满脸血迹,赤目苍白,恍然间一头青丝变做了森森银发…
疯了…都疯了…
湘灵山…青春年华、太平盛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