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载四十八年,春。
十八年后。
这一年是燕州一统中原的第八年。
从此,天下再无“九州”这一说,先前的齐州、扬州、渝州三地全部归降燕州。中原自成一国,国号依旧为“燕”。
最南边,珠州国主昏弱无能,整个珠州在北境强敌的虎视眈眈之下,苟延残喘。
东海玉枫川。
玉枫川外有一处小镇子,名为白云镇。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少有的维扬繁华之地。小镇上锦绣成堆、钟鼓相闻,倒是一排繁荣富饶、岁月静好的景象。这镇里有一户富裕人家,在城外盖了一处庄子,人称东篱庄。
东篱庄的韩庄主夫妇惯会勤勉度日,两人膝下只有一个金贵得不行的宝贝疙瘩,乳名阿离,大名韩心远。
正是应了当年五柳先生的那句“采菊东篱下”和“心远地自偏”。
由此,也可见夫妇二人对此子并不望子成龙的期盼---多少算命的都来看过,这孩子命格诡异,八字轻轻。别说是大富大贵了,估计连长大成人都是个奢望。
然而,在韩家上下的精心疼爱之下,阿离少爷还是顽强又惊险地长到了十八岁。
不久前,又有个下山云游的白胡子老道摸摸索索地上门,“我看你家这孩子骨肉轻轻,多说也活不过二十四岁。不如让他跟了老朽上山赚点儿修行,如何?”
一回两回,这话听多了,弄得小少爷本人也郁闷不已。
若是自己真的是个短命的,那今后如何成家立业,如何为阿爹阿娘养老送终呢?
东郊外的夜游神殿,香火不绝。
这日,韩心远骑马经过殿外,天色有些昏沉了,殿中的明灯一盏一盏地接连亮起。他突然福至心灵,跳下马背,让家仆守在殿外,自己恭恭顺顺地走了进去。
大殿之上,神夜真君的神像巍然屹立,韩心远叹了口气,诚心诚意地拜了几拜。
“上神保佑。”他沉沉一弯腰,“保佑我这凡夫俗子能活到给父母养老送终…”
韩家规矩:见神便拜,别管是谁。
“咔嚓”一声脆响,少年抬眸一看,面前的香案上一盏琉璃灯倒了,落在地板上,碎成了一片琉璃花。
贡品处,一只尖嘴花脸的小动物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韩心远认得这种小玩意,这不就是川渝之地盛产的金狗么?
“...”韩心远愣了下,赶紧上手去赶,“去去去!快下去!这可是夜游神的香案,你断不可在此处造次!”
金狗眨了眨眼睛。
一只饱满的桃子扑通滚下了小桌。
韩心远见它不动,便收了收袖子,便要伸手去捉,那小金狗却倏然一闪,再停下时,已经到了神夜身侧岑荼神像的牛角上。
“.…..”
莫非它还插翅了不成?
韩心远觉得邪门,正盯着那小金狗看,却冷不防那小畜生一声开口,“你这小凡人生得倒挺好看。”
“.…..”
韩心远愣了愣。
“妖怪?”他骤然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拔他那支装模作样的佩剑,小金狗不慌不忙,“你看我像妖怪?”
“你不是妖怪,那你是什么?”小阿离不甘示弱,“下来!不许你亵渎神像!”
金狗眯了眯小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真是头一回见那么薄的命。”
“你说什么?”
“我当然是在说你。”小金狗抹了抹胡子,索性抄起了小爪子,“小子,本道长是看你有几分面熟,才索性多提点你几句的---你那破命格搁在凡人堆里简直是个垫底儿的破烂。你自己想想,你从小到大是不是体弱多病,还总爱倒霉?”
“.…..”
“被我说中了吧?”小金狗低头瞥了他一眼,“说到底,你连天煞孤星的命格都不如---人家天煞孤星至少有那个本事去克人,可你呢?除了你自己,你谁也克不动。”
“够了!”韩心远一抬头,“休要指手画脚!说我短命的人多了,可我还不是活过了这十八年?”
“那你才更得战战兢兢。”小金狗笑了,“你怎不算算,过了这十八年,你还有几年可活?”
“你…别说了!”韩心远骤然被戳到痛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还口,“你到底想做什么?就来嘲讽嘲讽我这稀巴烂的命格么?”
“非也非也。”小金狗装模作样地啃了口小苹果,“今日你遇上我,这便是叫做仙缘。我提点了你,是你的善缘,也是我的善缘---小子,不管你信不信,如今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但凡选一处走,说不定还有救。”
“两条?”韩心远冷笑,“劝我上山为道士,或者是干脆选个风水宝地先躺进去?”
“猜对了前一半。”金狗擦擦嘴,“或者是你攒上三千功德。”
三千功德?
韩心远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眉间一蹙,“攒功德?那不是神明的路子么?凡人的功德都不在身后算,我攒上三千功德,就长命么?”
“你不信?”小金狗伸了伸懒腰,“那你若不信,便苍天难救喽!”
说着,那金狗就要向上爬走,韩心远思索片刻,“你等等!我问你,功德是什么?三千功德,该怎么攒?”
“嗯?”小金狗又眨了眨小眼睛,“你这是跟仙家讨话的身段么?”
“.…..”
韩心远能屈能伸,转头向殿外喊道,“福子!”
“哎!阿离少爷!小人这就来!”
片刻功夫,一个年轻的小厮跑了进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马车上,把那箱从齐州运来的红苹果,全搬来。”
“啊?苹果?”福子诧异地看了看四周,“少爷,那么多苹果,全给神夜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