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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千鹤子,这种地方掉下去根本摔不死。”太宰纠正,“我怎么可能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是吗。你不会吗。

    他也翻过护栏,轻巧地借力落到岩壁的低点,然后嘿咻一声直接跳了下来。

    我还没能为此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了这个人过分爽朗的声音,“但是,如果在这里溺水,沙子会灌进我的肺和气管,让我一边吐着沙子一边窒息吧。”

    太宰说着向海里倒去。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真的是——!我试图扯住他的领带,“不要,要自杀的话就找只有一个人的地方,万一你把我的衣服也搞湿了——”

    扑通哗啦。

    太宰栽倒下去。溅起来的水泼了我一身,不要说裙子,连头发都湿透了。海水甚至流进了眼睛里。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要踩他一脚。在我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他撑着水底坐了起来,我伸出的腿撞上了他屈起的膝盖。

    “哎呀。”太宰说。

    我甚至没能跌在他脸上,而是面朝漆黑的海潮往下摔去,因为下意识伸出手,最终我只是跪在了海中。裙子在海里像水母一样鼓起来。我沉默了一会。

    身后传来太宰仿佛在忍,又好像并没有的笑声。

    我转过去把他摁回了海里。我们已经摔到了对于坐着而言足够深的地方。

    冰冷的海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太宰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因为他仍撑着水下的砂石,所以就算我把体重全压在他身上也没让那张可恶的脸埋进水中。只是随着他微微后仰了的脖颈,更多水珠滑下来。绷带也湿沉地紧紧贴合在他脸上,压出了右半边脸的轮廓。他缓缓地向后靠了一些——没有能够依靠的地方,四周都是海水。水于是漫过了下颚,他的头发开始漂浮起来。

    “比我想得还要浅。”太宰轻轻地陈述事实。发梢上滴下来的水珠落在他鼻尖上,续而又滑向唇缝,“只有这点体重的话,要想把我压下去也做不到啊。真可惜呢。”

    “即使如此,只要你愿意坚持把头埋进水里,也是能迎来期待已久的解脱的。”

    长长了的前发被水沾得盖住了眼睛,我恨恨地拨开它,意识到我的头发比当初剪短时已经要长了一截。一旦过长,要洗掉上面的血就会更费工夫,所以留长并不是我的本意,也许是时候再剪一次,“全都湿了……你到底有什么趣味,这下到底该怎么办……”

    “嗯——反正都湿了,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同情地说,“就这么走回去如何?”

    光是想想就眼前一黑。也许撑不到回大楼、在路上就会被当成女鬼或者跳海未遂的奇怪女人被警察拉去询问。前提是运气如此差劲,会碰上夜巡的警车。显而易见也不会有出租车愿意搭载浑身湿透的女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如他所说这么吹着冷风徒步回去。那可太有乐子了。

    如果一直泡在海水里,倒应该不会觉得冷,但人不会永远在海里坐着。而我也不得不意识到,他身上的体温真的很高,隔着西服和里面的白衬衫都能察觉到温度,也许只是因为衣服全都紧紧贴在身上。不管是我的还是太宰的。

    我趴在他的身上。

    终于领悟到这件事有多么微妙后,我从他身上滑下去,重新自暴自弃地坐回海里。被勾混的砂砾随着水波掠过我的腿,白色的裙摆顺着水潮扭动旋转。浑身上下恐怕只有后背还是干的,和全湿了也没什么差别。刚刚都干了些什么啊。

    公路上方的护栏也显得很遥远。上面的灯光甚至无法投射下来。不管是沙地还是海水都是漆黑的,岩壁也是漆黑的。我们,还有周遭的一切,都漆黑一片,只是很远的地方闪着人工建筑的灯。但即使是这样,只要距离够近依然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我舔了舔唇边的水滴。

    咸腥、苦涩的海水。进入眼底则只觉得刺痛。

    “我想过跳下去。”我说,“跳进海里。游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就这样溺死。之后我的尸体会漂浮到我再醒来为止,漂浮到没有人找到的地方去。哪里都可以,北海道也可以,太平洋上的小岛也可以。”

    “前后两者的选择差得真是很远呢。”他安静地回应。

    “只要在船只,灯塔……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下潜,避开,就不会被找到。也可以避开捕鱼船的渔网。听起来很荒唐,实际上是个能够实践的想法。只要这里的洋流还会移动,我就不会原地打转,可以到很远的地方去。”

    可以逃跑。

    可以离开这个国家。

    只是那没有意义。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在这里。

    仅仅过去一个白天,当然不可能理清对他的心绪,也不可能像织田先生说的那样坦率地行动,“我讨厌你。”

    我看着他说,“有时候也觉得无法割舍。我一定……不是想要被爱或爱人,只是希望有人陪在我身边。而你恰好是那个人,虽然性格很糟糕,总之是个人渣,有猎奇的爱好,但很遗憾确实是这样。”

    “说得可真过分啊。”太宰笑了笑,“不正因为是这样,而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吗。只是想要陪伴的话,不论什么人都可以,谁都可以做到。”

    仅仅是陪伴。

    没有谁不能作为谁的陪伴存在。甚至也不是无可替代。

    海潮拍打着我们的身体。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你。你对我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就算恨你也不稀奇。现在这样才不正常。”

    但我又不是正常人。我是一死再死,能够面不改色地对自己开枪的女人,早已逸超常轨。也有对这样的我说,受伤很痛,不要这样的人存在。但也许是痛苦要来得更为真实,尽管讨厌痛苦,我却做不到不令自己受伤。我似乎是割裂的,没有东西担负将我调和、统一的责任。

    太宰的表情没有变化。

    我无端地感到孤独。从他身上滴落的海水,从闭合的嘴唇间透出的孤独。不仅仅是他,我也很孤独。过于耀眼和坚固的东西无法填补的那种破碎的空虚,它只是躺在黑暗的地方。

    “但是如果你消失了。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我才不在意你怎么想。只要我觉得满足就可以了,因为我需要这样。”

    我需要太宰。

    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人。不管他都做过什么。不论这样的选择今后会带来什么。

    他眨了眨眼。

    “真任性。”太宰说,“你其实是个任性的家伙呢,比我想的还要任性得多。常常做出让人吃惊的事情来。刚遇见你的时候都无法想象。”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要任性的人。”我站起来,“既然是你捡到的,就对此负起责任吧。我觉得正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样。”

    啊,裙子紧贴在我身上。水疯狂地往下掉。感觉拧不干了。

    “竟然要说是我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简直是最不负责任的恶女的发言。要走了吗?”

    “还想坐到什么时候,实在是太蠢了,像这样两个人坐在海里说话。海也已经看到了,我可以回去了。”

    再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等明天起来,毫无疑问我又会为自己的不理智感到晕眩。和他一起时我常有这种感觉。后悔个不停。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我放弃拧裙子而抬起头,太宰已经站起来了。我放下湿透的裙摆,因为风打了个冷颤。

    要外套吗?他微笑着问,装模作样地脱掉了自己的——同样湿得回不了头。绝对不要。我自己的外套就还在沙滩上受冷落,再说了现在不管是干的还是湿的都一样难受。连鞋也不想穿了。只是倘若这样会被岩石割伤。

    事后我才知道,这个夜晚、在太宰见到我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某些重大的改变在为人所知前总是缺乏征兆,毫无变哲。如果并非由看破未来的能力,人永远无法预期今天、明天、后天,日后的每一天会发生的事。

    因此我们总是轻易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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