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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没去吧。我们看过了,那我们先走了。”她向我挥挥手。

    我点了个头,跟她们道了别。等她们走远后才想起,我竟连她的名字都忘问了。

    我没有预料过会与她再次相遇,没有为这一幕做过任何准备。我也没有趁这次相遇同她相识,没有展开什么联想。然而我不曾想到,我们的见面还远远没有停止,它在无形之中积淀着,烘托着,直到侵入我的整个生命。

    我如何能想到,我往后的快乐与痛苦,幸福与悲哀,竟全部成了她的赠予!

    ***

    为苏也饯行的那顿饭,我从头到尾,没提过一句遇见那女孩的事。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不能告诉她。

    苏也走后,变化最大的人是易轲。他仿佛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愚蠢。他出院后,不止一次厚着脸皮来问我苏也去了哪里,我当然不会透露半个字,那是苏也千叮咛万嘱咐的。找不到人,他就开始惺惺作态,灌得醉醺醺的想博取我的同情。可惜我不吃这套,拙劣的表演,浑身都是破绽。

    那段时间,有个叫潘宏季的青年人突然出现在了圈子里。潘宏季来自离平城稍远的丰市,是在丰市占据了大片天下的丰盈集团的员工。对丰盈集团,我知之甚少,只从张进那里听说,丰盈同长慧合作了多年,来往密切,时有人被派过来做些短期的活儿。但张进在对我讲述之后,却加了一句话:“我怎么觉得,这个潘宏季同以往派来的人不大一样呢?看着人模狗样,却透着一股子邪气。”

    我并没有过多考究张进的直觉,没有去思考潘宏季来平城是做什么的。我本着对长慧的事绝不多问的原则,想着相安无事便好,却没想到,就是这个潘宏季,将我拽进了漩涡之中!

    潘宏季来了没多久,杜经理就突然要我去帮他做事。我留了个心眼儿,答应前问了一嘴要我帮什么,杜经理说,就是帮个忙,帮他给人送点儿家具。潘宏季怎么会被派来干这种粗活儿?我不明就里,但依然没有多问。

    办事那天,潘宏季打扮得像一个搬家公司的员工,他本就剃着个小平头,帽子一戴,头发都没了。我跟着他将一辆装着大沙发的货车开到了一座居民楼下。那居民楼很陈旧,没有电梯,我便同潘宏季一起将沙发抬上了三楼。

    “海哥,多亏你帮忙,换别人还真不行。”潘宏季客气地向我道谢。之后,他按响了门铃,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

    我十分惊讶,因为来开门的人竟是个我眼熟的小女孩——竟是我在医院遇到她时,身边那个淘气的小姑娘!

    怎会这么巧?我心头直觉一凉。

    那女孩匆匆开了门后,又急忙跑回客厅目不转睛地看电视。她的注意力被电视上的节目吸引,对我们的来到并不关心,也没有发现我,只随口丢了句话:“我爸爸说就放客厅。”

    我发现是她后,怕被认出,将脸埋着。把沙发搬进去放好后,我就退到了门外,而潘宏季留在屋子里,似乎并不着急离开。

    “小妹妹,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在家啊?下次送沙发垫子的时候,让他们把钱付了吧。”潘宏季说。

    “我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可以给你钱。”小女孩心不在焉地回答。

    “小妹妹,我们这个活动需要两个人签字才奏效哦,得你爸爸妈妈两个人都在才行哦。”潘宏季又说。

    “哦,那得晚上了,他们白天忙,只有晚上都在家。”

    潘宏季这才让小女孩签上了字,退了出来。我看了看单子上签的字,才知道那女孩名叫“舒心”。

    送沙发这桩事,以及潘宏季问舒心的话,都让我心中生疑。潘宏季明明不是个搬运工,为何打扮成这副模样,做这件事,而且那所谓的父母双方都得在场的活动明显就是骗小孩的。但我不能多问,也不能声张,只能暗自在心头记挂着这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同喝酒时,潘宏季突然神色匆匆地同几个人一起离开了酒吧。说不清缘由,看他们突然离去,我心中骤然感到极大的不安,就像要出什么大事似的。

    我找了个理由也离开了酒吧,但刚跑出去就发现他们不见了人影。我没能跟上潘宏季一行人,便只能推测他们可能的去向。这些天我心头一直打鼓的便是送家具那件事,隐隐觉得潘宏季的行动一定与之有关,便凭着记忆,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舒心家的居民楼。

    但我怎么都不可能预想到,当我再次到达那里时,眼前呈现的,却是一片茫茫火海!

    这个夜里,整座居民楼,都淹没在了一片火光之中!

    ***

    我怔怔地站在火光之下,看着眼前这令人生畏的景象。整个天空红成了一片血海,低压压的,恐怖得让人不敢抬头。周围的空气充满了火星味,热气和浓烟让视线像波纹一样晃动。

    是潘宏季干的吗?他放的火?那个叫舒心的小女孩也在里面?还有她呢?她也在吗?

    我的大脑被这突发的灾难震惊得无法运转,而更让我感到窒息的,是这灾难竟然同我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消防车正在紧张地灭火,陆续把困在小楼里的人救出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看到一个逃出来的老大爷,便向他打听。我一提到舒心,他就感叹:“哎,这是作了什么孽啊,舒家怎么着火了?”

    “人呢?救出来了吗?”我问。

    “他们屋里的火太大了,那消防队长都直摇脑袋!”老大爷眼泪汪汪,“哎呀,多好的人啊,上楼帮我拎多少回东西呀!怎么就……老天不长眼!幸好那孩子不在家,逃过了一劫啊!”

    “您是说,舒心今晚不在家?”这仿佛是个好消息。

    “我今天才遇到过她妈,问她来着,她妈说她今儿不回来,住老师家里。这下爹妈都没了,这孩子以后可咋办?”

    老师?是她吗?她们去医院都一起,应该错不了吧。我正思索着,那老大爷叫了起来:“哎呀,这不是那孩子吗?她到底来了!”

    我寻声望去,透过人群看见了狂奔的舒心,还有在后面追赶着的她!

    舒心奋力拔开人群,大声叫喊着:“让开!我要进去!让开——”

    她追了上来,一把抱住舒心:“心心,你要干什么!”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们!”舒心拼命挣扎。

    她使劲抱着舒心,不肯松手,也不劝。

    舒心发了狂,抬起右肘恨恨击中她的腹部,就在她吃痛麻木的一瞬间,一把把她推开,挣脱了出来。

    舒心穿过了人群,朝着大火跑去,却被消防队员一把拉住,再也无法摆脱。我听到了她绝望的尖叫声,歇斯底里。她喊着“爸爸——妈妈——”伴着尖锐的哭嚎,一声接一声,撕肝裂肺。

    我眼前浮现出了在医院偶遇时,舒心调皮又天真的笑容。这一切,这少年时代美好的一切,一瞬间就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我又看了看她,她远远地望着舒心,默不作声,两行泪从脸颊滑落而下。

    我木然地转身离去,没有跟她打招呼。这是我第三次同她相遇,不想却是这样悲惨的场景。我一刻也呆不下去,心头有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有种当了帮凶的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那个黑暗圈子的残酷,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自己身上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这残酷和危机的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原来不仅仅是灰色生意,这帮刽子手的魔爪竟会伸向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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