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洪潜进了长乐宫，随着太监七绕八绕的踏进钟毓宫的殿门，一眼便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王坠儿。洪潜沉寂多年的心，仿佛瞬间有了生命，开始剧烈跳动。
再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殿中的司徒负，瞬间他明白了王坠儿会召见他的原因。司徒负却在与他眼神交错的一瞬间，别开头，不敢与他对视。
洪潜在心里将司徒负骂了一通，忍不住又看向王坠儿。
他一边走，一边贪婪的看着王坠儿，如同最虔诚的信徒遇到神迹一般，不愿移开眼。
中央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露出破绽。于是他走到大殿后，立即垂下头，掩盖住自己的神情。
待太监禀报“启禀太后，犯人洪潜带到。”后，洪潜拖着脚镣缓缓走到殿中央，依然低垂着头。
“你就是洪潜？”王坠儿开口问。
“是，在下洪潜。”
“抬起头来。”
悦耳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是他梦中反复回响的声音。
洪潜缓缓抬起头，看着这个分别三十余年的，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女人。
自分别后，三十余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她还是这般美，虽然难掩岁月的痕迹，且穿戴朴素，但从容淡定的性子给她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她没变，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曾有过惊人容颜。而他，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余鳌了。
与此同时，王坠儿也在细细观察着洪潜。
这人大约在花甲之年，样貌平凡无特点，身量高大壮硕，一看便是孔武有力之人。他的气质却与身量不符，极为阴郁，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或许，这便是杀手的独特气质吧。就算是身带镣铐，就算是有所收敛，也难以掩盖的冷厉肃杀。
但，不知为何，她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你是原匡正堂堂主吗？”王坠儿开口问。
像是被扒了皮一般，洪潜有些不自然的低了下头，复又抬头回答：“是。”
王坠儿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于是又问：“你不为自己辩解吗？不怕被杀头吗？”
要知道，盼着洪潜死的人都能从这里排到长乐宫宫门了。
洪潜凄然一笑回答：“我早已看淡生死，有何可惧？不过是主子倒台，落得丧家之犬的结果而已。作为杀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况且，做过就是做过，有何可辩？”
王坠儿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阴郁和从容，冷厉和坦然。他就像一个矛盾结合体，让人看不懂，看不透。
“既然你是涂太后的人，又为何不在涂氏被诛的时候出来帮他们？或者救涂家人呢？”
“小人不过一杀手组织头目，能力有限，不敢与军队抗衡。”
“那你为何敢伏击苏北王？你就不怕他的军队了？”王坠儿反问。在洪潜来之前，他已向司徒负问清楚洪潜被捕的前因后果，因而更加怀疑他的用心。
洪潜被问得一愣，思索片刻后才又回答：“因为苏北王赵铭是齐王赵赫的亲弟，如若不是赵赫，涂太后的族人不会被诛。为主子报仇，不是应当的吗？”
王坠儿挑了挑眉，没再反驳，只是对他这牵强的理由深感怀疑。如若真的是要报仇，为何不在赵赫在世时亲自杀了他，反而要在他死后拿他弟弟出气？
她没有再就此追问，而是方向一转，突然问：“听都尉大人说，你曾违抗涂太后的命令，放过我儿，是吗？”
洪潜飞快的瞥了司徒负一眼，对王坠儿回答：“是。司徒负是我的故交，他恳求我放过梁王，我看在他的份上，才没下杀手。”
王坠儿心中道，这倒是与司徒负所言相符，但她总是感觉此人有所隐瞒。但观此人，性格坚定，如果他不想说，就算是严刑逼迫，他也不会开口的，她便歇了打探到底的心思。
“既如此，你算得上是我和皇上的恩人。”王坠儿起身，缓缓走下矮阶，欲走到他的面前。
随侍太监急忙阻止，怕洪潜暴起伤了太后。
王坠儿却抬手示意太监“不用慌”，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人不会伤她。但要问为什么，她又说不出原因。
王坠儿走到洪潜身前，直视对方的眼睛道：“你曾放过皇上，皇上方才有今日。同样的，我也允诺，放了你。”
“我生平最不愿的便是欠人情，你既救过我们母子，作为回报，我们也要救你，不能眼看着你送死。但朝中恨你之人太多，想要至你于死地之人也太多，我儿虽为皇帝，也不能犯了众怒。”
“所以，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必须假死，而后隐姓埋名，不再出现在朝臣面前，你可愿意？”
洪潜看着王坠儿衣襟里若隐若现的青鸟玉坠，微微出神。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带着，还是贴身佩戴。
见王坠儿看着他，他才反应过来，急忙回答：“我愿意。”
王坠儿点点头，转身对司徒负说：“都尉大人，他既是你的故交，那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办吧。”
司徒负喜上眉梢，感激的冲王坠儿行礼道：“下臣谢过太后！”
看着依旧出神的洪潜，司徒负走上前，将对方的魂拉回来，对着太后道：“下臣告退。”便领着洪潜退出殿外。
王坠儿叹息一声，对太监吩咐：“叫皇上来一趟。”
太监道了句“诺”，便退下了。
王坠儿却陷入沉思，这洪潜怎会如此古怪？他的这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